机务在线

搜索
查看: 7402|回复: 2

[生活点滴] 落花时节又逢君

[复制链接]

253

主题

316

帖子

266

积分

见习机务员

自从有消息披露中国即

Rank: 2

积分
266

海航

发表于 2010-6-16 15:01:35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 来自: 中国内蒙古呼和浩特
【唐多令?小序】  
中道褪芳颜,樽前弃玉冠。  
却作成、一段情缘。  
莫向今生问前世,糊涂过,道愚顽。  
明月几回圆,红尘众口编。  
笑姮娥、应悔当年。  
天上神仙地下鬼,终不似,在人间。  
以上酸两句,打油且小有破律,可以忽略:)这题目婉约得,小蜀自己瞧着也哆嗦,但某人说:你就这题目起得我想看- -!本文感情绝对狗血,不过情节应该还是特别的,小部分情节是根据本地民间传说改编,关于道家的东西有的真实,有的是虚构的,等级划分有所不同,呵呵这类文晋江也不少,各位只看故事就好。  


【内容简介2】  
千年前,她只是个茶花小妖,他却是掌管中天的中天王!  
百年一度花朝会,她当众向他示爱,引得无数嘲笑声。她怒了:“我就是想做神后。”他笑了:“那就修仙吧。”  
从此,她潜心修行。五百年前瑶池会,  
她再次问:“什么时候我才能当你的神后?”他沉默片刻,微笑道:“待你载入仙籍再说。”  
想做他神后的女妖何止千万?她终于明白他沉默的缘故,她毅然转身,选择了红尘中那段“以身相许”的情缘    
抛弃仙道,永堕轮回。她再也不愿修仙,她只想忘记他!  
如今,他因千年内疚逆天改命,将转世的她带到前世,一心要度她再次修仙,欲弥补当初的亏欠。  

落花时节,两人再次相见……  
那一日,入目嫣红,漫山茶花,将要迷了谁的眼  
   
内容标签: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灵异神怪  
搜索关键字:主角: ┃ 配角: ┃ 其它:红凝,锦绣,白泠,段斐,杨缜,穿越,落花时节(无主次排列)  

【编辑推荐】  
畅销作者 蜀客 超成功转型巨作,《三生三世,十里桃花》之后最浪漫缠绵神话爱情长卷!  
情迷三生,轮回十世,一段延续千年的仙、妖、凡人三角恋曲!  
第一届“彩虹杯”十万大奖女性文学征文大赛超人气巨作!  
作者蜀客拥有相当高的知名度,粉丝众多,这部小说是其成功转型的一部佳作。  
讲述一段荡气回肠的人、妖、仙三角爱恋故事。小说将灵民间神话传说与故事完美  
结合被广大读者评为《三生三世,十里桃花》之后最好看的神话爱情故事。  


  
  落花时节又逢君
  作者:蜀客



【正文】

  恶龙潭

  香风阵阵,仙乐飘飘,姹紫嫣红乱成一团,娇笑声不绝。
  一道身影卓然立于其中,锦袍绣带,神圣高贵,仿佛周围一切都是为他而存在,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  远远的,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,略显焦急:“神尊大人!神尊大人!”
  笑闹声中,他却注意到了,挥手,周围立即静下来。
  “有事?”声音柔和。
  “我……能不能做你的神后?”羞涩,带着期许。
  哄笑声炸开。
  “笑什么!我喜欢神尊大人,我就是想做神后!”半是羞恼。
  “那就修仙吧。”声音里带了笑意。
  ……
  转眼工夫,画面已经变了,云潮翻涌,茫茫无际,其中两道人影十分模糊,只觉得一个高大颀长,另一个则略嫌矮小。
  “求神尊大人成全。”细细的女子声音。
  “本非同类,你若执意如此,便是有违天道,必遭天谴,”男人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悦耳,“人类有六道轮回,你却没有,若断了根本,到时只会落得精魂俱灭的下场。”
  “那又何妨!我只求报他一世。”话中尽是傲气。
  男人默然片刻,叹息:“这是瑶池水,若饮下,便可化去本形,精魂得以与他一道投胎转世。”
  “多谢神尊大人。”喜悦。
  “饮下此水,从此便非我族类,仅换得一世相守,他难道比成为神后还重要?”
  沉默。
  “我只是区区小妖,与仙道无缘,神尊大人离我……太远。”
  “永堕轮回,断却仙缘,你……”
  “不求仙道,愿生生世世做凡人。”
  “不后悔?”
  “不悔。”
  .
  浑身如抽筋剥骨般的疼,红凝嘶声惨叫,直到被痛醒,倏地从床上坐起,已是汗湿衣背,摸摸身上皮肤完好,她擦擦额头冷汗,照例发呆。
  从穿越前记事时起,她就开始做这个荒唐的怪梦,一直做到穿越后的今世,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次,有时她甚至怀疑这梦在前几世就开始缠着自己了,那个女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?神尊大人又是谁?可惜梦中始终看不清他们的模样。
  “红凝!醒了么?”敲门声。
  “啊,好了。”
  “师父叫你吃饭。”
  “就来。”
  门外声音消失,红凝迅速翻身下床,利落地换过衣裳,跑出门去。
  茅檐木桌,十分简朴。
  桌上摆着两菜一汤,很是清淡粗陋,三个人坐在桌旁,却只有红凝一个人吃饭。其余两人都坐在旁边,面前只放着杯清水,一个是看上去三十多岁的青衣男子,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冷俊少年。
  男人语气中略带疼爱:“红凝,你脸色不好。”
  红凝只顾埋头扒饭:“做噩梦了。”
  男人皱眉:“又做噩梦?”
  见他担忧,红凝忙笑道:“反正都做了这么多年,不也没事吗,师父担心什么。”
  男人点头:“今日十五,阳气衰减,你师兄正好能摄取日精,我也要闭关,你既不修道,不如去采些药回来吧。”
  红凝应下,随即嘀咕:“成天修道,有什么意思。”
  男人嘱咐:“每逢十五阴气大盛,那些木魅精魂都会出来摄取天地精华灵气,你不可走远,万事小心,午时过后定要回来。”
  “知道知道,每次都要说这些,”红凝埋怨,随即又指着桌子上的菜笑,“你们都修仙,一个总吃药,一个只喝水,哪有我这样的口福。”说完夹起一筷子菜,故意叹气:“师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!”
  旁边少年哼了声。
  青衣男子摇头笑:“辟谷之术,可致长生,你总不肯修。”
  红凝不在意:“天天清心寡欲修仙,放着红尘里这么多好东西不能享受,长生有什么好,我这辈子是没福分成仙了,还是安心给你们打下手吧,将来你们两个得道成仙,可别忘了我。”
  少年冷冷道:“长生自然好,我们还年轻,你就已经是老太婆了。”
  红凝白眼:“随便你怎么说,我是不会修的。”
  少年道:“天生一颗凡心。”
  .
  山溪流泻,汇聚成潭,时值四月,这里的潭水却散发着阵阵逼人的冷气,左岸是峻峭的悬崖。
  夜里惊出太多汗,身上黏乎乎的,红凝放下装满草药的篮子,脱衣跳入潭中。
  寒潭碧波荡漾,水质清澈,却深不见底,据说名叫恶龙潭,至于潭底下究竟有没有恶龙,红凝在这山中住了十来年,早就不害怕了,因为连师父也没察觉到里面有妖气,估计只是个名字,就算真有龙,也早已被谁收去,或者遭了天劫了。
  其实若是从前,谁告诉她世上有龙,红凝肯定会笑话一通并斥之迷信,然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,十年里亲眼目睹无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,她的科学信仰早已被推翻。
  是的,在穿越前,她叫红灵,是个十足的现代人。
  要问怎么穿越来的,直到现在她都没弄清楚,只知道在茶花丛中游览时晕倒,醒来就成了个丢在路边的襁褓中的婴儿,随即被现在的师父救起。
  师父叫文信,师兄叫白泠。
  变成婴儿已经有点接受不了,更令人接受不了的是,看上去三十来岁文弱儒雅的师父,其实已经一百三十三岁!而白泠师兄更有三百九十六岁“高龄”,他是只冰妖。
  自小跟师父修习强身健体之术,泡在凉凉的溪水里也不觉得冷,看着白嫩细小的手臂,红凝苦笑,在某个时代她年已二十二,可现在,她只有十二岁——十二年,她从婴儿长成了女孩,师父与师兄却没多少变化,不得不承认,修仙对美容是有好处的,若在现代办个辟谷养颜的美容院,不吃饭,既可减肥,又可养颜,还可节约钱财,估计愿意光顾的女士肯定也不少。
  十年,有关那个时代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,唯一可纪念的就是读音相似的名字。
  这场穿越,会不会和那个奇怪的梦有关系?这事她也曾私下问过师父文信,然而文信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缘故,只说她的前世可能与那女子渊源不浅。
  红凝泡在水里沉思。
  就在此时,离她不远的地方,原本碧沉沉的潭水忽然起了涟漪,越来越大,渐渐地开始发出“咕咚”的声音。
  .
  经常接触某些东西,感觉也就变得格外敏锐,红凝惊觉不对,定睛一看,潭中央的水竟已沸腾起来,似被煮开了一般,同时一股妖气直冲云天,她顿时大骇,立即就要跃上岸去。
  左腿被什么东西缠住。
  冰冷,滑滑的,还有些硬。
  成精的水蛇?红凝鸡皮疙瘩冒出来,忙低头,深深潭水中看不到那东西的首尾,只见它的身体足有水桶粗细,漆黑如墨,上面还生着一片片坚硬的鳞甲!
  哪里是什么蛇!
  妈呀,竟然碰上这东西!红凝吓得尖叫:“师父——师兄——”
  龙身虽滑,那腿却始终被缠得紧紧的,收不上来。
  想不到这潭中真有恶龙,听说恶龙有吃人的,以人的精魂修练灵珠,别说如今身边无法器,就算有,单凭自己也绝对制不住它,文信白泠都在修炼,传音符不在,怎么办?红凝这才开始后悔当初没认真修习法术。
  情急之下,反倒激发了求生本能,她尽量镇定,张口便要念脱身诀。
  就在此时,龙身忽然改为卷住她的腰,猛地往下一拽。
  水从四面八方淹来,冲入口鼻耳朵,红凝被呛住,顿时大为后悔,早知道就该先念避水诀,如今嘴巴进水,是什么诀也念不出来了。
  水中,隐隐传来阴沉的得意的笑声,如雷鸣。
  幸亏红凝天生胆大,虽然恐惧,却仍睁大了眼——明明师父都看过这里没有妖气,怎么会突然冒出条孽龙!
  借着模糊的天光,她终于发现了缘由。
  水面下约一丈处,石壁上竟然有个半人高的洞。
  红凝顿时明白过来,想必是这洞通往别的什么地方,恶龙平时根本不在潭中,今日跑出来摄取日精才让自己撞上,怪不得先前没有妖气!
  腰间清楚地感受到鳞甲的颤动,恶心与恐惧一并袭来,窒息感越发强烈,她不由拼命挣扎,然而十二岁的小孩力气能有多大,那龙直卷着她往潭底拖。
  正在绝望之际,一道金光如流星般从头顶坠落。
  红凝惊。
  黑龙大约也觉得奇怪,停住动作。
  转瞬间,那东西已经落到潭底,似被摔破了,化作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的碎片,四五丈深的潭底看上去就像是夏季浩瀚的夜空,缀着繁星无数。
  星光一闪一闪,竟然开始发起芽来!
  就像曾经电视剧里的快镜头,枝叶迅速蔓延,很快长出花苞,还开出了硕大美丽的花朵!
  不只一朵,而是百花齐放!
  艳丽的牡丹,缤纷的桃花,娇妍的杏花,清秀的芙蓉,恬淡的菊花,骄傲的寒梅,鲜美的红莲……几乎所有季节的花都同时出现在这里,姹紫嫣红,一朵接一朵盛开,绚丽的景象把阴森的潭底衬得亮堂堂的,金光四射,瑞气腾腾,竟似变作了百花园。
  仿佛有风吹过,花浪起伏。
  红凝回神,转脸就看清了那只黑龙,只见它遍体漆黑,鳞甲开合之际微光闪烁,双目如灯,头上长角,相貌十分凶恶。
  那龙也察觉不对,终是舍不得到手的美食,决定尽快解决,于是抬头张口咬来。
  红凝闭眼。
  一声咆哮,身上的束缚忽然松开,随即周围水浪翻涌。
  红凝奇怪,睁眼一看,只见那龙拼命摇头摆尾,双目红如火炬,仿佛有什么东西进了眼睛,那全身的鳞甲也一片片张了开来,无数花瓣卡在缝隙里,根根竖立,竟如坚针利刃。
  终于,恶龙痛极,翻滚着钻入石壁上的洞穴逃走。
  红凝正在奇怪,脚底却被什么东西托住,直往上升。
  那是一株硕大的美丽的红茶花,花轮托着她的脚,将她送至岸边便消失不见,随即一双手将她接到怀里。

  锦绣

  这当然不是意外,红凝早就知道是有人救了自己,因此也并不惊讶,只不过来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极其美妙的香气,竟然让她觉得熟悉。
  一个穿着锦绣衣袍的年轻男人。
  说年轻,其实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,双眸清澈如水波,一张脸美得难以描画,浅浅的笑容初看神圣高贵,再看却又艳丽无比,那是方才百花盛开都比不过的风华。
  他微笑着低头看她:“红凝。”
  没来由地升起亲切之意,红凝情不自禁“恩”了声,接着又惊讶:“你认识我?”
  锦袍男人含笑不答。
  红凝这才惊觉自己全身□躺在他怀里,顿时热血涌上脑门,虽然目前这身体只是个发育不足的、十二岁的小女孩,但心理上可不是。
  她尽量镇定:“能不能先放我下来?”
  锦袍男人果然放下她。
  红凝走过去拾起衣裳穿上,然后转身看他,虽说此行为已经表现得很冷静,脸上却还是忍不住发烫,斟酌了一下才道:“多谢恩公出手相救。”
  刚刚才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事,照理说,她的表现与年龄很不相衬,普通人难免会觉得奇怪,锦袍男人却没有:“我本是来救你的。”
  红凝听得奇怪。
  锦袍男人道:“修成不易,饶了它吧。”
  红凝总算明白他的意思:“可它还会害人。”
  锦袍男人道:“本非同类,自有天谴,不是我该管的。”
  一切顺其自然,这人和师父修的不同的道啊,红凝暗忖,因性命是他救下的,也不好再说什么,礼貌性地问:“恩公尊姓大名?”
  锦袍男人轻声叹息:“不记得了,果真不记得了。”
  红凝莫名。
  锦袍男人抬起右手。
  那手很漂亮,十指修长有型,随意舒展着,仿佛美玉雕成,红凝看得呆了呆,回神时,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立于一片花丛之中。
  漂亮的、艳红如火的茶花。
  红凝天生就喜欢这种热情的颜色,这让她感到愉快和温暖,于是心情大好,蹲下身去揽那花,谁知花在手中的触感竟实实在在,绝非普通幻术所能达到的效果,顿时惊讶万分,试探:“这是……上等幻术?还是搬移术?你也是修道之人吧。”
  锦袍男人摇头,接着却笑了:“算是。”
  红凝懒得再想文绉绉的话,干脆直接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锦袍男人看着她:“连本身都不记得了,还是这么大胆。”
  红凝心中一动:“你认识我?”
  锦袍男人笑而不答,问:“既做了人,为何不跟你师父修仙?仙道永恒,长生不死,何必承受这轮回之苦。”
  谈起这问题,红凝莞尔:“仙道固然永恒,可依我看,轮回也未必就是受苦。”她边说边站起身:“转世重生,跟长生又有什么区别,与其清心寡欲无休无止地修行,不如永远留在人间,经历各种有趣的事,而且修仙实在太冷清了,我喜欢热闹,人间有情有义,不也很好?”
  锦袍男人道:“有情又如何,六道轮回,每一世轮回,便会将前世之情忘得一干二净,正如你,已经连自己转世的根由都忘了,岂非也是无情?”
  红凝反驳:“忘了,不代表它没有过,既然有过,就不能算无情。”
  锦袍男人道:“情也有悲苦,怎及神仙超脱自在?”
  他是想说服自己修仙?红凝暗笑,直视他的眼睛,反问:“能感受到冷暖悲苦也未尝不是好事,神仙夫妻就是天天一起修行双修吧,像那样无情无欲,不就和两根木头一样,长生又有什么意思?”
  这种话从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嘴里说出来,未免显得怪异,锦袍男人微笑:“还这么想?”
  红凝道:“我一直都这么想。”
  “那将来再说,”锦袍男人轻叹,抬手,“我叫锦绣。”
  红凝忙上前:“你……”
  人已消失不见。
  遁走了?心知对方必定有很高的道行,红凝也不奇怪,只是莫名地感到一阵惆怅,低头,周围那些鲜艳的茶花也随他的人一起,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  她喃喃道:“锦绣。”
  “越来越呆了!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。
  .
  “白泠?”
  “没大没小。”
  白泠泡在潭水里,浑身衣衫却并不像普通人浸了水那样紧贴身体,而是和平地上一样,宽大的白衣自然而然舒展开,顺着水波抖动,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和水融为一体了。
  红凝双手扶膝,俯身看他:“师兄越来越俊了,怪不得那么多花妖树精喜欢你。”
  白泠慢悠悠地抬眼:“你真不像个小孩。”
  这话他已经说过多次,红凝也没提起穿越的事,笑:“我现在是小孩,可再过几年,别人就会以为你是我师弟。”
  白泠的脸马上沉了下去。
  能气到三百多岁的老妖精,红凝抽抽嘴角,故意仰脸望天,长长叹气:“看你总是长不大,现在是不是觉得,长生也没那么好?”
  白泠不答,身体却已开始透明。
  换作别人惹恼他,早被冻成冰块了,可红凝不在意:“别现原形吓我,我早就不怕了。”想到当初那点见识,她觉得好笑:“跟你说实话,当初那是以为你被太阳晒化了,所以着急,你以为我真的怕你?”
  白泠愣了下,沉默,果然恢复正常的模样。
  红凝取过旁边的草药蓝子,起身:“你可是三百多岁的老妖,按年龄按辈分,我叫你祖宗也够了,哪敢要你这样的师弟。”
  白泠冷哼:“师父叫你午时后就回去。”
  红凝也暗自后悔,口里却道:“我不是正准备回去么,这么好的日子,你没有修炼?”
  白泠道:“方才这里好象有妖气。”
  红凝一阵感动,白泠虽然总对她没好脸色,可她知道实际上这师兄很关心自己,妖最能感受到周围的妖气,想是他发现不对,所以临时中断修炼,遁过来看视。
  想到这,她不再隐瞒:“这潭里真有一条恶龙,不过走了,一时应该不会再回来。”
  白泠皱了下眉,也不多问:“我想是出了事,先回去再说。”
  知道他并没瞧见锦绣,红凝点头,挎着篮子就走。
  .
  第二日文信出关得知此事,十分吃惊,但见她安然无恙也就放了心,仔细盘问,红凝只含糊地解释两句,说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同道所救。
  文信没怀疑,沉吟片刻:“此龙必非先天之龙,而是什么东西得了机缘修炼成的妖龙,不曾朝拜龙王,所以性恶食人。”
  红凝赞同:“多半是条蛇。”
  文信注意到另一件事:“据你说,它长出鳞角了?”
  红凝将那龙的模样详细描述了一遍,回想起来也后怕。
  文信回忆:“我初来此地时,听到这恶龙潭之名也曾怀疑过,后来打听才得知,此潭得名于五十年前,曾有人见一放牛小儿被巨蛇吞食,漆黑有足,想是只蛟,但这许多年来,我始终未在那潭中发现妖气,也未听说附近有人畜失踪,以为是被同道收去了,因此也没放在心上。”
  红凝道:“那洞肯定通往另外一个地方,附近没事,不代表它没在别的地方作恶,只不过今天它不知为什么跑这边来,遇上了我。”
  文信道:“蛟原要修炼五百年才能化龙,如今却只五十年光景,必是它得了什么神物相助,所以这么快。”
  白泠问得干脆:“是收是度?”
  文信叹息:“难得修到这地步,也是它的机缘,只是无人指引,错走了恶道,将来的天劫也重得多,恐难逃过,不如先行劝化,若它肯改过向善不再食人,也是件功德。”
  红凝本来觉得那龙凶恶,还是收了最保险,但想着锦绣说饶了它的话,于是点头:“这样好。”
  白泠道:“万一它将来又作恶?”
  文信也想到这点:“最好将它封印住。”
  白泠道:“手头并无封印之物。”
  文信道:“它这么快就成龙,赖的是那件神物,若知道是什么,我自有办法。”
  红凝道:“它平时在别的地方修炼,只怕已经吃了不少人。”
  白泠道:“我且去那洞内探一探。”
  红凝拉住他:“你一个人?”
  白泠略带鄙视地看她一眼,转身出门。
  文信微笑:“不妨,那龙尚未修得人形,可见道行还浅,何况白泠在水里更得利。”说完起身:“我们也去看看吧,趁早寻个万全之策,下月十五那妖龙或许还会出来。”
  .
  寒潭如镜,白泠入水便消失了,文信在岸上查看。
  红凝远远站着,想起昨日锦绣所施展的法术,不由问:“师父,我想让这地方到处都开满花,该用什么法术?”
  文信不解她为何问起这个,随口道:“自然是幻术,障眼法。”说完一挥手,周围所有景物立即消失,变作一片鲜美的桃林,落英缤纷。
  红凝抬手去接花瓣,却没有昨日那样的真实触感:“这些花都是幻像,是假的。”
  文信道:“自然是假的。”
  红凝道:“我要真的花怎么办?”
  文信毫不犹豫:“自己种。”
  师父真是言简意赅,红凝啼笑皆非,试探:“不如用五鬼搬运术从别处搬来?”
  难得她这么好学,文信收了法术,周围恢复原样:“五鬼搬移术的确可以将所要的东西从别处移来,但花木本身有灵气有精魂,且与山川地气相连,隶属花神,连上仙也不能轻易逾权召唤,皆因草木与我们人不同,全凭一脉地气滋养,离土则气断,气断则灵散,灵灭则根枯,所以拔出根须的草木是再不能成精的。”
  红凝道:“那我们吃菜采药,它们不是很无辜?”
  “此乃天意,也是它们的劫数,否则这世上岂不尽是妖精,”文信好笑,“便是我们人,也不是谁都有仙缘,神仙度不了劫便会大折修为甚至被打回原形,天道如此,对万物都是公平的。”
  神仙也要考试,红凝叹道:“那做神仙有什么好。”
  文信笑而不答。
  红凝回到原话题:“这么说,它们离不开土,五鬼搬运术是不行了。”
  文信点头:“离了土,依附的精魂便要散,草木虽不入轮回,但若非因生计需要,随意糟蹋采拔它们,也是件有损功德的事,别说鬼差不肯帮你,就算修道之人亲自作法去千里之外取来,也须谨慎,因一时兴致断了它们的修仙之路,必受花神惩处,神仙若如此,更会加重将来的天劫,何况你还要许多。”
  红凝道:“那我把它们连根带土一块儿搬来不就成了?”
  文信笑道:“如此,须号令土地山神,这等搬山撼岳的至上法力,岂是凡人能有的?”
  红凝愣了下:“凡人不能?”
  文信道:“有却有,只是我未曾见过。”
  红凝道:“你不行?”
  文信摇头。
  搬山撼岳的法力,锦绣却轻而易举施展出来,难道他也已经有几百岁高龄?红凝实在难以想象,不过接下来她又怀疑,当时他分明只一挥手,就召来了许多茶花。
  “除了搬山,没别的办法?”
  “你不妨设坛拜祭花神与众花仙,也曾有人借来的,但这法子未必都有用。”
  红凝干脆问:“有没有能随手召来花的?”
  文信道:“花木之族,花神,众花仙花妖,他们掌控花木之灵,可以办到。”
  花神花仙?红凝望天,这些年跟着修道长了不少见识,鬼怪不稀奇,但活的神仙还真没见过,怎么可能那么走运,多半就是遇上了一只高级妖怪吧,花妖?
  正想着,忽听文信道:“莫非是这个?”
  红凝忙问:“什么?”
  文信扬手指向对岸石壁。

  古寺寻根

  红凝抬眼一望,见他指的是峭壁当中那圈圆形石印,顿时笑道:“那个我小时候就见过了,不知是谁刻上去的。”
  文信摇头:“那里离地约有十丈,谁会无故在那么高的地方刻东西?我看不是刻上去的,倒像是什么东西撞上去所留的痕迹。”
  撞上去?红凝也觉得奇怪,仰脸细看:“什么东西会撞到那上面?”
  文信看着那石印,不语。
  红凝心中一动:“会不会和那恶龙有关?”
  文信点头,盘膝坐下。
  知道他想做什么,红凝担忧:“既然是神物,能不能找到也要凭机缘,事关天机,贸然卜算必会大耗精神,说不定……”
  文信道:“我且试一试。”说完闭目,凝神掐指。
  红凝不好拦阻,走过去为他护法,看着碧森森的潭水,她一时回想恶龙之事,一时又想到遍地茶花和那神秘的锦绣,竟有些心神不定。
  半日,文信面色渐渐发白,额上冒汗粒。
  这么久都没结果,说明事情肯定不简单,红凝察觉不对,暗暗着急,正要想办法叫白泠回来帮忙,文信已重新睁开了眼。
  红凝松了口气:“怎么样?”
  文信摇头,一笑:“仗着区区道术擅自窥测天机,果然是徒劳一场。”
  红凝道:“实在没办法,我们就这样收了它吧。”
  文信道:“我虽不能算出是什么东西,但此物确实与那妖龙有关。”说完起身,看那石壁上的痕迹:“此物既是撞上去的,之后必定落入了这潭里,被那只蛟得到,借着灵气所以修成了龙形。”
  红凝道:“那东西形状应该不小,能撞到那么高的崖上,难道它是半空中飞来的?”
  文信颔首:“既是神物,也未可知。”
  红凝道:“它从哪里飞来的?
  二人一愣,同时朝身后望去。
  远处山头,树木葱茏,其中一座古寺若隐若现,有塔尖高耸于风中。
  红凝道:“会不会……”话未说完,忽听得潭中“豁啦”一声,以为又是那龙,她不由惊得转回脸看,原来是白泠回来了。
  白泠面色不太好:“那洞里有许多岔道,其中一条通往十里外的一口井,不知谁在井上下了道符,方才我不留神,差点被它摄住。”
  红凝笑道:“是了,想必这些年它都在那边作恶,用人的精魂修炼灵珠,最近不知哪位高人施法锁住了那边的路,它没了吃的,只好回这边来。”
  白泠轻蔑:“那符也未必高明,分明是此人法力不够,只好行这等权宜之计,恐难长久。”
  文信点头:“不知这洞还通往哪里,若用符镇住这边,恐怕它会去别处作恶,不如我先设个阵使它不能走远,你二人去报信,让附近百姓不要再靠近这里。”
  这时代崇佛敬道,师徒几个在这山里住了多年,深得周边百姓爱敬,听说恶龙潭出事,村里头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者都吓一跳,忙派人给村民传话,又连连称谢。
  回来路上,红凝把石壁上的圆形印迹告诉了白泠。
  白泠道:“你待如何?”
  红凝试探:“不如我们先去寺里看看?”
  白泠没反对,用传音符跟文信说了声,便带着她上路了。
  .
  红凝不会缩地之法,白泠虽能,却带不动她这样的凡胎肉体,因此二人步行至古寺,已是傍晚,但见夕阳西斜,霞光万丈,沿着干净的石级往上走,一路树木繁茂,涧水潺潺,不多时二人便登上山头,前面寺门十分高大庄严,上书“神钟寺”三个大字,气势非凡,里面暮钟声起,伴有阵阵梵唱,果然是佛家清净宝地。
  白泠顿了下脚步。
  红凝明白:“你在外面等我吧。”
  白泠轻哼,继续朝前走:“小小寺庙而已,有什么去不得。”
  其实普通寺庙也没什么可怕,只不过这种古寺已有百多年历史,香火旺盛,戒律森严,加上有高僧诵经念佛,日久也就有佛光佑护,普通妖怪受不住,远远望着都会胆战,好在白泠已有近四百年修为,进去也无妨,但一身妖法就不能再用了。
  寺门前有两个小和尚正在说话,忽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带着个小女孩走来,忙住了口,合十见礼:“施主这是进香还是来还愿的?”
  白泠不答。
  红凝只好上前:“我们是来贵宝刹上香的。”
  两和尚将二人让进门。
  红凝有意放慢脚步,仔细打量四周,一边做出奇怪的样子跟他们闲扯:“神钟寺……师父,这寺名有趣得紧。”
  见她年纪小,生得伶俐讨人喜欢,两和尚也不怪她好奇,俱笑道:“小施主不知道,敝寺原本叫霞隐寺,听说五十年前才改的名。”
  红凝道:“这里有一口神钟?”
  两和尚摇头:“没有。”
  红凝笑道:“那怎么又叫神钟寺了?”
  那年小的和尚答不上来:“这……”
  年长些的喜买弄,闻言笑道:“小施主不知,寺里五十年前差点就迎来一口神钟,谁知却被看门的误了事。”
  红凝忙问:“怎么了?”
  那和尚边走边道:“贫僧也是听师伯说的,五十年前,任主持的海空长老极有名,寺里那时人还不多,一天夜里,长老忽得一梦,醒来说有人找上他,自称金童,任南天门的司时官,因觉敝寺风景甚好,要下凡来长住,让长老在十五月圆夜子时正,打开寺门放他进来。”
  红凝道:“它真的来了?”
  她听得有趣,和尚讲得也有劲:“长老自是大喜,对此事深信不疑,专程吩咐全寺上下沐浴诵经,准备迎接那位神仙。”
  红凝道:“就凭一个梦,他不怕有假?”
  和尚摇头:“此事听来未免虚妄,寺里其余僧众也都与小施主一样,不肯信,只道长老太拿梦当真,十五那夜,长老原是打算摆香案率一众寺僧迎接,却又怕场面太大,惊了那位神仙,因此思来想去,还是让众人照常歇息,只吩咐师伯留心守门,自己在禅房打坐。”
  红凝道:“肯定出事了!”
  和尚道:“等到半夜,眼见将近子时正,外面却始终不见动静,守门的师伯心里抱怨,便偷了个懒,想着第二日撒个慌也就过了。”
  红凝忍不住道:“可惜!”
  “可不是,”和尚叹息,“门刚关上,就听得‘砰’的一声响,全寺人都被惊起,那门原本又厚又结实,也被生生撞出个洞,师伯心知坏了事,吓得忙开门看,却已不见那东西的踪影,长老当下便狠狠责骂了他一顿,立时出门摆香案诵经赔罪,谁知那口神钟见门没开,心里不高兴,已经飞往别处,竟再没来过,事已至此,长老只叹敝寺无缘留住宝贝,便将寺名改了。”
  红凝道:“你怎么知道是神钟?”
  白泠忍不住嘲讽:“果真笨。”
  那和尚笑:“小施主,它自称南天门的司时官,又叫金童,合起来可不就是个‘钟’字么!”
  先前不过随口问出,根本没动脑筋,如今明白过来,红凝也有点尴尬,敷衍了几句,然后匆匆与白泠去殿中上香,舍了几文钱便告辞出门。
  .
  出了寺门,红凝便笑道:“这正好对上了,悬崖上那个石印,那大小形状,分明就是钟口撞上去留下来的,和尚不开门,神钟被气跑,没地方可去,只好乱飞,不小心撞上石壁坠入潭里,被那只蛟得到,所以这么快就修炼成了龙。”
  白泠道:“天色不早。”
  红凝加快脚步朝山下大路走:“找辆车坐回去吧,我走不动了。”
  天色昏昏,大路上正好停着一辆马车,赶车的是个青衣老头,手里拿着水烟袋,见了二人立即笑道:“这么晚了,两位想是还要步行赶路,不如上来坐车?”
  红凝大喜,点头便要往车上爬,谁知白泠却忽然伸手将她拉至身后。
  他盯着那老头:“你来做什么。”
  红凝正在莫名,却见眼前的老头摇身一变,已经化作一个白衣女,小脸樱唇十分漂亮,头发却是白如雪,她看着白泠,嗔怪:“我说你怎的突然不见,原来跟着道士修仙去了。”
  原以为又是个觑觎白泠美色的女妖,如今听这话中意思,他两个根本是认得的,红凝顿觉好奇,忙转脸看白泠,小时候被文信捡回来,这师兄就已经在了,却从不曾听他提过往事。
  白泠微微抬眸,毫不客气吐出一个字:“滚。”
  白衣女黯然,放柔声音:“我以为你被道士收了去,一心要救你,找了许久才打听到你在这儿,你就不肯好声气对我?”
  白泠紧绷着漂亮的脸,拉着红凝就走。
  看出二人关系非比寻常,人家女孩子低声下气,却换得这样对待,倒也罕见,红凝忍不住皱了下眉,虽觉不妥,但想着自己反正年纪小,在别人眼里应该没什么,于是不动声色,任他拉着手走,反正“小时候”也经常这样。
  刚走出两步,白衣女就站在了面前,拦住二人,一脸醋意:“这小孩是谁?”
  白泠不答:“让。”
  小孩的醋你也吃?红凝不想惹麻烦,灵机一动,仰起脸无辜地冲他眨眼,忍住恶心摇他的手臂,装嫩:“师兄,她是谁?”
  “是你师妹?”见她确实一副不懂事的样子,白衣女语气果然缓和了些,低声,“你还在怪我?可我那也只是想跟你在一起……”
  不待她说完,一阵极其阴寒的风骤然卷起。
  白衣女面色大变,倏地消失,红凝被吓到,慌忙朝四周张望,却见她已经站在了两丈开外,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:“白泠,你……对我下手?”
  白泠转身面对她,慢悠悠抬眼的样子实在令人着迷,声音却冷如冰:“再要纠缠,必教你精魂俱散。”
  白衣女恨声:“若非你总是这般无情,我怎会对小珂下手,你会后悔的!”挥袖,消失。
  白泠生得漂亮是事实,脾气也不怎么好,但并非不能自制,被寻常妖精惹恼了,顶多略施教训制造几块冰,还从未见他下过这么重的手,红凝原本觉得奇怪,此刻听了这番话,却猜着缘故,这女的害过人,而这个人对他肯定很重要。
  当然,她也不便多问,毕竟有关别人的隐私,盘问起来倒显得八卦,于是不动声色缩回手,笑着催他快走。
  .
  台下云潮广阔,仙雾腾腾。
  台上有面棋盘,二人端坐,凝神对弈。
  左边执黑子者是位三四十岁的真人,云袍峨冠,白面黑须略显威严,身后不远处站着对金童玉女,各持法器;右边那位则年轻许多,锦袍绣带,风神俊美,唇角噙着一丝浅笑,正是锦绣,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两名手拈花枝的美丽女子,妩媚冷艳,各有千秋。
  半晌,那峨冠者掷下一子,笑道:“尊神今日心神不定,想是喜事将近的缘故,这棋却要输了。”
  锦绣含笑:“星君笑话我。”
  峨冠者正色,拱手道贺:“听说尊神修炼有成,重升天神指日可待,实乃万千之喜。”
  锦绣轻叹:“当年泄露天机,险些祸及天庭,师父原要重罚,是帝君说情,才只削了我三万年道行,贬为上神,如今我执掌本族之事已近万年,从未想过回归本位。”
  峨冠者笑道:“有什么意外的,同门师兄弟,帝君对尊神寄予厚望,自尊神被贬去执掌花事,中天就一直无人镇守,自是盼你早些归位。”
  锦绣移开话题:“星君可还记得我提过的红凝?我前日从南海回来,见她被孽龙拿住,精魂险些被摄走,便救了她一命。”
  峨冠者讶然:“你还在费心?”
  锦绣道:“当初将她从后世移来,命数生变,如今竟连我也不能卜算,若有不测,岂非是我的罪过,自当照看些。”
  峨冠者道:“她可明白了?”
  锦绣从旁边钵里拈起一粒白子:“从后世移来前世,不过是想让她明白,人间万象都是变化的,岁月也可倒流,前世来世更非绝对,惟有仙道永恒,她本身极有灵气,却始终参不透这其中道理。”
  峨冠者道:“以来世之眼去看前世,实乃尊神一番苦心。”
  白子落入棋盘,锦绣抬眸,转脸看台下云潮,叹息:“本族因形体所限,修习不易,以至门下凋零,我既在其位,能多度一个也是件功德,一切全凭她的造化。”
  峨冠者随手落下一子:“仙妖凡人种族不同,不能结合,当初她执意入红尘报恩,险遭天谴,幸得尊神取瑶池水助她脱胎换骨,留得精魂,如今她已非尊神族类。”
  锦绣道:“她落入凡尘,总是因我而起。”
  “红尘历劫,方能载入仙籍,此乃天规,若非她自己贪恋红尘,也不至如此,一切都是定数,这道理尊神该比我等更清楚,怪道帝君总说你太多情,”峨冠者笑着掐指,“她既已转过十世,报过恩,以凡人之躯修仙也未尝不可,尊神即将卸任,重掌中天王宫,趁早点化她即可,莫要误了大事。”
  锦绣颔首:“我正是想在卸任之前了却此事。”
  “能不能升仙,凭的是机缘和天意,强求不得,”峨冠者摇头,“尊神是否太过执著,前日帝君还曾提起你,似极担忧……”
  锦绣愣:“怎么?”
  峨冠者道:“这我却不知道,尊神的事除了帝君还有谁能卜知,不妨去问问?”
  锦绣恢复平静,微笑:“能料到别人,却料不到自己,不只你我,帝君亦是如此,天机不可泄露,至于我,知道如何,不知道又如何,一切但凭天意。”
  峨冠者肃然:“果然是我等糊涂。”

  救星

  十五,月亮东升挂在山头,恍若玉轮,清辉遍地,山中显得更加冷清静谧。
  恶龙潭里倒映着一轮冷月和澄澈的天空,仿佛下面别有天地,两个人盘膝坐在岸上说话,惟独白泠仰面躺在水中望月亮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  “今夜不出意外的话,它会出来吸食月精。”
  “万一它不出来?”
  “那就将它引出来,”文信道,“神钟既然在这潭里,想是被它藏起了,白泠已经探出它的巢穴,只要我们引出它,白泠便可趁机去找寻。”
  红凝心里苦笑,叹了口气:“师兄有任务,师父的法力只会把它吓跑,拖不住多久,还是我来做这个诱饵吧。”
 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,总不能随便抓个人去引,文信安慰:“孽龙以人为食,最能感应生气,稍后你便入水引它上来,拿镜子照住它,再念诀,或能坚持些时候,在白泠找到那口钟之前我会遁形,若无意外不会现身。”
  红凝低头看手里的镜子,这是文信用法力炼成的照妖镜,以前也曾使过,并不陌生,于是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  文信起身:“时候不早,白泠须得收起法力,以免被那孽龙察觉。”
  白泠应了声,身体渐渐透明,消失在水里。
  红凝苦着脸。
  文信失笑,拉她起来:“别怕,我虽遁形,却也一样在留意你的。”
  红凝拍拍衣裳,莞尔:“师父准备去吧,又不是第一回。”
  见她神色轻松,文信这才放心,挥袖隐去身形。
  五月天气,潭中却有股幽幽的寒意生起,红凝缓缓下到水中,往常不知多少次亲眼见他们收妖,但顶多就是打打下手,严格地说,这还是头一回唱主角,心里终究没底,加上上次潭底事件太过惊险,她本就紧张,那恶龙的样貌在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,此时再次入水,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,几乎呛水。
  一道柔和的水波漾起,轻轻将她托住。
  “怕什么。”声音淡淡的,却比平日温和许多。
  大约是有他在身边的缘故,红凝顿觉温暖,不再多想,胆子也壮了:“我没事,你还是藏起来吧,等它出来,就快点去找那钟。”
  沉默片刻。
  “它要来了,你仔细些。”那水波推她一把,然后消逝,再也感受不到。
  来了?红凝收心敛神,紧紧盯着水面。
  .
  渐渐地,潭心果然起了波纹,在月下粼光闪闪,很快冒出水泡,同时还伴着“咕嘟”的声音,连她这种菜鸟都可以明显察觉到那股强烈的妖气。
  “一,二,三!”心中默数,觉得时候差不多了,红凝敏捷地跃起,这次她本就在浅水处,因此很快就跳上了岸。
  “哗啦”一声,一道黑影从水中冒出,带起无数水花,长长的身体直向这边扫来。
  红凝早有准备,就地一滚,避开,顺手捞过岸上放好的照妖镜捧在胸前。
  那恶龙高高直了身,似要跃起。
  红凝单膝跪着,双手紧紧扣住怀中镜子,只待它上岸,就要反转镜子照住它,然后念元帅诀,这类妖孽最怕的就是九天神雷,因为神雷可震散它们的精魂,是惩罚它们的天刑,虽说以她这点微薄法力根本请不来雷部元帅,但引点雷声震慑震慑它还是可以的。
  然而,恶龙居高临下瞧了她片刻,竟又缓缓缩回了水中。
  红凝意外。
  原来那恶龙是认出了她,曾经吃过大亏,不知道上次救她那人还在不在,因此也不敢贸然上岸,只在水里半沉半浮,双目忽闪忽闪,似在窥视。
  一人一龙对峙。
  最终,恶龙似乎对她失去兴趣,将头一低,没入水中。
  红凝轻轻吐出口气,接着却又着急起来,白泠去它的老巢寻宝贝神钟去了,如今它若回去,说不定就要撞上,就算白泠不怕它,今晚的行动也是功亏一篑,让它知道三人是在打神钟的主意,再要引它出来封印就更难了。
  来不及多想,她立即起身走过去。
  潭水平静无痕,沉着一面圆圆的白玉壁。
  真走了?红凝俯身看那潭水,犹豫着要不要再下去引一次,哪知就在她走神的瞬间,忽听得“豁啦”一声,一道水柱迎面浇来,淋了她满身满脸。
  这恶龙竟也会耍诡计!
  红凝大惊,眼睛被水所迷,心里却知道不妙,倒地翻滚躲避。
  恶龙已经断定周围无人,有恃无恐,直飞出水落到岸上,但见它身长两三丈,鳞甲和爪子被月光映得发亮,周围有浅浅的黑气萦绕,不待红凝喘息,它便张牙舞爪连扑上去,几次不中之后,索性将身体一卷,将她圈在中间,然后得意洋洋地收拢身体。
  龙身粗如水桶,鳞甲片片颤动,红凝看得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,立即举起胸前的照妖镜,同时口里开始念诀。
  头顶,晴空隐隐传来闷雷声。
  远处阵中,文信见此情景,缓缓收起剑。
  听得天上雷声,那恶龙果然惊惧,下意识丢开红凝,迅速伏首,将身体蜷作一堆,再不敢上前。
  红凝没工夫擦冷汗,集中精神念诀。
  以人的精魂修炼灵珠,可增许多道行,那龙舍不得退走,待要上前作恶,却又惧怕她真引来神雷,一时竟摇首摆尾犹豫不绝。
  半日过去,红凝终于法力不继,雷声也弱了。
  察觉到这雷并不能构成危害,恶龙胆子渐壮,朝她逼近。
  红凝将手一晃。
  金光闪过,却是照妖镜。
  恶龙吓得停住。
  不知白泠去了这么久,找到神钟没有?红凝面上镇定,心里却有点着急,紧紧盯着它,丝毫不敢松懈,好在暂时有照妖镜在手,它还不敢乱来,应该能相持一段时候。
  她兀自这么盘算,对面恶龙却不耐烦了,忽然将头左右一摇。
  柔和的金光在左边龙角处亮起。
  那是什么东西?红凝察觉到异状,疑惑不安。
  金光先是小小一点,如萤火般闪烁了十来下,陡然爆涨数倍,光芒四射,十分耀眼,映得周围恍若白昼。
  与此同时,照妖镜黯然失色。
  借着光芒看清了龙角上那件东西,红凝顿时面无人色,口里高呼:“神钟!神钟在角上!”
  原来这神钟本是上天神物,可大可小,如今被孽龙缩小了挑在龙角上,怪道白泠迟迟不归,因为宝贝根本不在洞里,而在它身上!
  远处文信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等意外,大惊之下再不管别的,立即撤去法阵,口里念诀,驱剑就朝那恶龙斩去。
  宝剑飞至半空,竟似撞上一堵无形的墙,被弹落于地。
  龙须摇摇,猩红的舌头近在面前。
  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,到头来居然是喂龙的,红凝苦笑,眼见躲避不及,干脆闭了眼。
  就在她闭眼的刹那间,耳畔猛地响起一道雷鸣般的声音,震得人头昏脑胀,甚至还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脚下土地的颤动。
  什么声音?红凝尚未反应过来,周围已经恢复了沉寂。
  静得有些诡异。
  半晌,有人轻声唤她:“红凝?红凝?”
  没被龙吃掉?听到熟悉的声音,红凝这才心惊胆战地睁眼,发现自己仍是站在原地,旁边文信一脸紧张地看着她,额上微有汗色。
  面前已经多了口一人多高的、形态古雅的铜钟,瑞气腾腾,金光灿灿。
  铜钟上还站着个人。
  那条龙竟消失了!
  .
  见她安然无事,文信这才放心,转身朝钟上之人作礼:“幸蒙仙驾搭救,不知仙家宝号?”
  那人十分年轻,身穿黄色宽袍,长相英俊,就是眼睛总也睁不大,看上去有些没精打采,似乎还未睡醒:“不敢,小仙只是南天门的司时官,因一时睡迷忘记报时,误了帝君大事,所以被贬下界,总领这里的山神土地。”
  原来是个贪睡被贬的神仙,红凝暗忖,口里问:“那条龙呢?”
  钟仙叹息:“我不过睡了一觉,谁想这孽畜竟跑出来作恶,幸好我及时醒来。”说完带着古钟飞起,下面立即现出一条小黑蛇,盘作一团,脑袋藏在中间不敢见人。
  红凝道:“尊驾睡了多久?”
  钟仙道:“小睡片刻,不过四五十年。”
  红凝呆了呆:“多谢上仙搭救。”
  钟仙脸色不好:“我尚未修成上仙。”
  红凝自知失言,不敢再说。
  钟仙顿觉无趣,打个呵欠,低头叱骂那小蛇:“孽畜!我当初见你可怜,所以有心助你,不想你竟敢擅自出来作恶,必教天雷打你!”
  那小蛇闻言颤了下,缓缓爬至红凝面前,望着她直点头,模样十分可怜。
  文信摇头。
  原本选择这种危险的方法就是要封印它,不想坏它修行,如今见这小东西主动求情,红凝顿生恻隐之心,叹气:“你强拘那些人的魂魄修炼灵珠,可愿放了它们?”
  小蛇点头不止。
  红凝便转向钟仙:“修行也不容易,尊驾若能将它封印住,别再出来害人就好了。”
  “也罢,”钟仙抬手将那蛇收入袖中,再打个呵欠,“我回去睡觉了,但愿下次醒来还能见到你。”
  小睡片刻就四五十年,下次要去阎王那儿找人了,神仙也玩忽职守,红凝哭笑不得:“尊驾不回寺里去?那些和尚都盼着你呢。”
  钟仙道:“还是这里清静。”
  清静好睡觉?红凝本身对仙道不甚向往,也不怕他生气:“尊驾既然是来管理土地山神的,少睡为好,以免误了大事。”
  “我若能不睡,早已是上仙了,”钟仙并不介意她直言,转向文信,“你修行之心甚诚,虽说未必能以肉身飞升,但若继续像这般修下去,将来自能载入仙籍。”
  文信忙道:“多谢仙驾指点。”
  钟仙点头,带着那口钟缓缓飞回潭中水面,似又想起什么,回身看红凝:“来日见到中天王,且代小仙问候。”
  红凝奇怪:“中天王?”
  钟仙笑:“中天神王,当初你不是跟着他赴会的么,方才差点没认出你。”可能是太困倦,不待红凝多问,他就与那口钟一起下沉,潭水自动向四周分开,随即合拢。
  光芒消失,恶龙潭恢复原样,平静无波,沉着一轮圆月。
  “回去吧。”不知何时白泠已经站在了岸上。
  “幸好没事,”文信长长吁了口气,看红凝,“你认得这位神仙?”
  红凝茫然摇头,心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,听钟仙的话,自己和他竟是认得的,但印象中却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个神仙的记忆,自己几时跟什么中天王去见过他了?
  .
  金殿高台,琼楼玉阁,仙音阵阵,香雾缭绕,旁边玉液池上,几支莲花亭亭而立,光华灼灼。
  远远的天边,一片祥云飞来。
  云头站着个年轻男人,锦绣衣带随风舞动,十分的俊雅,近看更是眉宇疏朗,凤目含情,两名妙龄女子分别立于他身后左右,俱是花一般的姿容。
  玉液池畔落定,他便吩咐二女留下,独自走上曲桥。
  几个神仙在水心台上围作一圈,中有两名老者下棋,见了他忙起身作礼:“帝君念了多时,中天王总算来了。”
  锦绣微微一笑:“诸位言重,锦绣带罪之身,早已不是什么中天王。”
  那白发老者丢了棋子,摇头笑:“尊神修行有成,重掌中天是迟早的事,何必太谦。”
  锦绣不再多说:“青君宫里有些事,不若早些回去。”
  白发老者闻言愣了下,急忙低头掐指一算,顿时大惊失色:“只贪着棋,险些闯下大祸,幸得尊神提点!”转身取过拂尘,与众神仙道声“告辞”,带了童儿匆匆驾云离去。
  锦绣问众神仙:“帝君安在?”
  众神仙都在为方才之事莫名,未及回答,旁边已有几个人走来,当先是位身材魁梧的老者,红袍玉带,相貌威武,见了锦绣即大笑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中天王。”
  锦绣亦笑道:“罪神而已,北界王别来无恙。”
  北界王道:“可是帝君召见?”
  锦绣点头。
  “帝君在天书阁,方才还提起尊神,快些进去吧。”声音十分动听,说话的是北界王身后的女子,雪白衣衫,仪容美丽,清秀中又隐约透出三分天然的媚态。
  锦绣含笑:“多谢天女指引。”
  天女亦抿嘴一笑,别开脸,分明是不经意的动作,在她做来却是风情万种。
  与众神仙别过,锦绣轻拂绣袍,朝天书阁走去。
 

  再逢恩人

  天书阁是藏放天书的重地,无人把守,然而刚走到门外,帘子便自动卷起,入目是一张宽大书案,案前坐着一个中年人,身穿缀有日月星辰的法服,珠冠冕旒,白面黑须,相貌威严。
  锦绣上前作礼:“帝君匆忙召唤,不知所为何事?”
  神帝仍看着面前的金色小字,抬手示意他坐:“倘若没事,师弟就不能来了?”
  锦绣微笑低头:“不敢。”
  刚坐下,一名丹唇蛾眉的盛装女子就从外面走进,双手捧着盏茶,口里笑道:“这是瑶池的上品青莲玉露,中天王且尝尝,比你们的百花仙酿如何?”
  锦绣欠身:“怎敢劳动神妃。”
  “中天王太见外。”神妃放下茶,退至神帝身边站定。
  神帝将手一挥,面前的金色小字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锦绣:“朕若没记错,师弟执掌花事已近万年。”
  锦绣道:“劳帝君记挂,尚欠六年。”
  神帝道:“修行如何?”
  锦绣道:“不敢耽误。”
  神帝这才点头,轻声叹息:“他日重升天神,自会有一番劫难,以你的法力度劫原该不妨事,就怕……”停住。
  锦绣道:“一切听凭天意,帝君不必忧心。”
  神帝沉默片刻:“自你走后,中天一直无人镇守,切莫让朕失望。”
  锦绣道:“若他日有成,自当为帝君分忧。”
  神帝满意:“朕找你来,是有件事要与你商量。”
  锦绣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  神帝瞟着他,半是玩笑:“朕见师弟身边无人,行事未免有许多不便,既将重归天神位,不若朕与你指一位王妃,如何?”
  锦绣意外。
  神帝转脸示意爱妃:“你跟他说。”
  神妃忍笑:“北界王有一女,早年受封北瑶天女,极是貌美聪慧,何况北界王执掌北仙界多年,每提起你也颇多赞美之辞,天女更常跟我打听你的事,言语很是关心,帝君的意思就定下她,不知中天王可满意?”
  锦绣回神,微笑:“帝君作主便是。”
  神帝与神妃相视一笑,俱松了口气。
  神帝道:“朕这就下旨。”
  锦绣摇头:“怎好仓促行事,锦绣尚未归位,天劫将近,这几年本欲潜心修行,恐无暇……”
  神帝打断他:“不妨,朕先作主定下,待你将来重归中天王宫,再行聘完礼。”
  锦绣道:“此事尚不知天女的意思……”
  神帝笑道:“你不必推脱,北瑶天女已等了你两万年,休要欺朕不知。”
  锦绣果然不再多说,微笑:“帝君美意,怎敢推脱,锦绣谢恩。”
  神妃在旁边笑:“这其实是我的主意,中天王别嫌我多事,帝君只你一个师弟,对你的事极上心,总怕将来重升时会出什么意外,因此我便提了个醒,北仙界仙术独到,正好补本派之短,将来有北瑶天女相助,度起天劫便容易得多。”
  “锦绣明白,神妃费心了,”锦绣不动声色,“但凭帝君作主。”
  神帝点头:“这几年你只管修行便是,少出去走。”
  锦绣道:“谨遵教诲。”
  神帝放了心,移开话题:“可听过昆仑族的事?”
  锦绣道:“昆仑神族与我们本属一脉,渊源不浅,只是当年昆仑天君未能度得天劫,帝君受命为天庭之主,他们自然不忿。”
  神帝冷笑:“虽是被迫离开天庭,但朕也不曾亏待他们,前日昆仑天君……”停住。
  神妃领会:“瑶池会将临,我先去准备,失陪。”
  神帝点头。
  .
  阳春三月,大地回暖,山间风光无限,水青草碧,满坡杏花娇妍,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女和一个白衣少年走在山道上,少女手里撕扯着几朵杏花,身后红红的花瓣洒了一路。
  留意到某人眼光古怪,红凝不在意,继续蹂躏那花:“用不着瞪我,采花的人多得是,我又没把它连根拔掉。”
  白泠道:“何必糟蹋它。”
  红凝道:“反正我不修仙,花神要怪就怪吧。”
  白泠道:“你是不是和它有仇?”
  红凝扯掉最后一片花瓣,随手将花柄花托丢掉,叹气:“我也不知道,别的花都喜欢,就是看见杏花讨厌,说不定我上辈子真跟它有仇。”
  白泠看她一眼,不再多说:“你在这里等,我去买。”
  光阴似箭,三年弹指即过,师徒几个在山中修炼的修炼,采药的采药,日子过得倒也悠闲,这次文信吩咐二人进城买些必须的东西,红凝不会缩地法,原不想去,却又没好意思说,如今白泠提议正中其下怀,她不由笑道:“我想什么,你怎么都知道?”
  白泠懒得理会,丢下她快步走了。
  红凝冲他的背影道:“有事就用传音符叫我!”
  白泠消失不见,也不知听到了没。
  红凝找块大白石坐下,顺手从头顶扯了几枝杏花继续糟蹋,很快花瓣花蕊就落了一地,正玩得起劲,忽有男人的声音响起,十分轻柔悦耳,带着种无形的蛊惑力,竟听得她心中一颤,抬头看,却是一十六七岁的姑娘和一白衣男子相拥着朝这边走来。
  姑娘长得固然有几分姿色,那白衣男人更是罕见的美男子,面如冠玉,唇若涂脂,一双桃花眼尤其妖媚,顾盼之间风情万种,以至于看到它,就能让人忽略他身上别的缺点,诸如眉毛太过秀丽,脸部线条太柔美,缺少阳刚之气等等,红凝一直觉得白泠的长相无可挑剔,然而这个人的美却已不仅仅只限于长相,一举一动,一嗔一笑,皆媚态横生。
  他搂着姑娘的腰,低声陪着甜话。
  红凝竟隐约觉得面上发热。
  白衣男人很快留意到她,眼睛一眯,停住脚步,转身对那姑娘道:“三娘,你先回去,我晚上再来找你。”
  姑娘低头:“陆郎。”
  白衣男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,看着她的眼睛:“听话。”
  姑娘似已痴了,茫然点头,乖乖离去。
  雪白的衣衫下摆镶着银丝边,衬着雪白的精致的缎靴,典型的富家公子打扮,知道他站在面前,红凝若无其事,低着头继续掐杏花。
  “姑娘怎的一个人在此?”声音含着笑意。
  红凝并不抬脸看他:“走累了,坐着歇会儿。”
  白衣男人也不怕唐突,缓缓取过她手中花枝,行为透着三分轻佻,语气却很温柔文雅:“小生也想在这里歇歇,不知姑娘会不会生气。”
  红凝看着他手中的花,咬唇:“当然可以。”往旁边让了让。
  白衣男人果然往她身边坐下,声音更加温柔:“不知姑娘芳名,家住何处,怎好一个人跑出来?”
  “我啊……”红凝正打算说,忽然又停住,似想起了什么事,抬手丢给他一件东西,“公子帮我看看,这是什么?”
  白衣男人下意识接在手里,看清之后立即面色大变。
  红凝这才敢看他的眼睛,冷笑:“妖狐,还想害人!”原来先前被他看那一眼,她就已经感觉不对,心神恍惚似不能自主,知道是媚术,于是暗自取出怀中的桃木珠握在手里,趁其不备丢给他,桃木本就有辟邪的功效,文信特地做了给她防身用,经过几番炼化,普通妖怪在它跟前,应该是什么妖法都不能用的。
  头顶阳光灿烂,正好借得日主之威,红凝口里念诀,掌心隐隐有光华亮起,一声“打”,便直朝对方身上拍去。
  男人受她一掌,闷哼。
  红凝起身,冷冷道:“孽畜,竟敢以媚术害人,你可知罪!”这本是文信的话,如今她照样学来,竟也有几分震慑力。
  男人双肩微微抖动。
  以为他害怕,红凝放软了语气:“念你修行不易,我有心饶你,那姑娘中了你的媚术,元阴被摄走大半,身体必受损极重,若你趁早将吸得的元阴送回去,我便不再追究。”
  “是么?”男人缓缓抬起脸,桃花眼中闪着醉人的笑意。
  红凝呆。
  男人轻笑,轻轻吹了口气,掌心的桃木珠立即化为灰烬,随风散去,无影无踪。
  红凝大骇。
  .
  男人本也意外,挑眉打量她:“想不到竟是修行之人,小丫头也敢玩花样,区区桃木珠岂能敌得过我们的三味真火。”
  三味真火!红凝后退:“你是九尾狐后裔?”
  男人眼波流动:“你叫什么?”
  惊骇之下根本没想过提防,不慎与他的视线对上,红凝心中一阵迷糊,昏昏沉沉,顺着他的话回答:“红凝。”
  男人轻声:“来,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。”
  声音仿佛带有魔力,红凝此时全不能自主,果然挪动脚步走到他跟前,痴痴地看着他。
  男人伸手搂她入怀,托起她的脸细细看了片刻,露出满意之色:“这点法力也敢降我,有趣,不如多与我消遣几日。”
  红凝茫然点头。
  男人笑着低头要去亲她。
  一阵劲风吹过,头顶无数花瓣如急雨般落下。
  轻飘飘的花瓣打在身上,竟疼痛难忍。
  “谁!”男人迅速抱着红凝避开,正要发怒,陡然间却又想到了什么,不由脸色大变,丢开红凝,化作一只五尾白狐逃走。
  红凝猛然惊醒。
  锦袍绣带,长身玉立,神情温和,凤目中隐隐含着笑意,尽管离得还远,却能依稀嗅到他身上飞来的香气,大约是有他在的缘故,周围的花似乎也开得比先前更艳丽了几分。
  “是你!”红凝惊喜。
  锦绣微笑:“多时不见,又长大了。”
  不知怎的,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,红凝竟听得一阵脸热,再看那张俊脸,与三年前相比根本没什么变化,于是更坚定了心中猜测,镇定地道谢:“多谢你又救了我。”
  锦绣缓步走到她面前,看着白狐逃走的方向:“他这次是偷跑出来,其实并未惹出人命。”
  红凝道:“你认识他。”
  锦绣道:“他原是北界狐族的公子,名叫陆玖,只因天生就有三尾,所以深得北界王宠爱,不能拂了北界王的面子。”
  红凝迟疑了一下:“他会不会报复你?”
  锦绣摇头:“北界族规极严,他既回去,自会有人处置。”
  红凝放心,正要说别的,却见他低头看着满地花瓣发愣,顿觉后悔万分,攀折花木破坏环境本不是什么高尚的事,何况对方很可能就是花妖,且于自己有救命之恩,如今在他眼皮底下干这种催花恶行,未免无礼。
  半晌,锦绣轻声:“你做的?”
  人有脸树有皮,红凝手足无措,却又说不出道理:“我也不知道,就是不喜欢……”
  锦绣看了她片刻,叹道:“既不喜欢,自有你的缘故。”
  见他并无责怪之意,红凝松了口气,没留意话中的问题,只是诧异不安,才见过两次面而已,没道理这样在意他的看法,难道……他在自己心里已经那么重要?
  锦绣道:“还是喜欢现在这样?”
  红凝回神,笑道:“我没那觉悟,不喜欢修仙。”
  锦绣不语。
  红凝有自己的道理:“我也曾听师父说过,仙道其实就是擅自改命,以求长生永恒,这有违天理循环规律,所以成仙就要经历数次天劫,由此可见,真正的天道是让我们按自然界的规律走,好好做人,你难道不觉得,你们那样才是在逆天?”
  锦绣微愣。
  红凝道:“何况天天修行,无情无欲,就算长生,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。”
  锦绣道:“神仙自有神仙道,未必如你想的那般无情。”
  红凝故意“哦”了声:“原来仙界也有情有欲?”
  锦绣道:“自然。”
  红凝忍笑:“你的意思,先要禁情灭欲修仙,成仙以后就可以纵情纵欲?”
  见她直言直语全无忌讳,锦绣也听得笑了:“不同种属不能结合,仙凡更是有别,此乃天道,正如丈夫修仙,妻子却坏他功德,岂非可惜?若只留恋凡尘,将来又如何飞升?清苦修仙,为的正是要了断这一切尘缘,双修不过是互相补益,二人并无情意,直到载入仙籍。”
  红凝心中一动,半开玩笑:“你很想让我修仙?”
  锦绣微笑:“仙道永恒。”
  看着那双明亮温柔如水波的眼睛,红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,正巧此时,传音符忽然有了动静。
  “城外寺里出事,我要去看看,不回来了。”白泠的声音。
  红凝忙问:“师父知道么?”
  白泠道:“说过。”
  原来他这是专程告诉自己的,红凝喜欢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,一来担心他的安全,二来她本身也无聊,立即问:“你在哪儿?”
  白泠似早已料到她会这么说:“城东的天和寺。”
  红凝道:“你等我。”收了符。
  锦绣叹息:“你最好不要乱跑,不是每次出事我都能赶来。”我已经很难卜算你的事。
  红凝听出话中意思:“你一直在保护我?”
  锦绣没有否认。
 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保护别人,红凝再难用别的借口解释,心跳不止,匆匆抬脚就走:“我只是去看看,谢谢你。”

  溺死在房间

  远远的,白泠站在树荫下,旁边还有个白衣女,红凝认得她,一时也不好过去,忙闪到树后。
  “再纠缠,不要怪我手下无情。”
  “我还不是为你!”
  “你杀了小珂。”
  “那又如何,她不死就会误了你!”白衣女激动,提高声音,“人妖殊途,你们并非同类,根本不可能在一起,否则必遭天谴!”
  白泠冷冷道:“与你无关。”
  “与我无关?”白衣女抱住他的手臂,仰脸摇头,“你以为我喜欢害人?作孽太多会使将来的天劫加重,你以为我不知道?我就不怕?”美眸中渐渐有光华闪烁,她望着他的眼睛:“我们一起在昆仑山修炼二百多年,你还每常说我胆小,任他们欺负,可只要你在,我什么都敢做,你……你不明白我的心意?”
  白泠沉默许久,推开她:“我已经饶你一命。”
  白衣女道:“跟我回昆仑山。”
  白泠侧身。
  白衣女看了他半日,恨声:“她本就该死,若不是她,我们可以一起修仙度劫,我只恨没将她打得魂飞魄散!”
  白泠怒:“贺兰雪!”
  白衣女咬牙:“你不要后悔。”
  长袖一挥,她整个人便消失了。
  红凝听得清楚,反倒有点同情这贺兰雪,因爱生恨,总是感情这东西最难捉摸,付出再多未必能收获,感慨的同时,她不知为何竟又生起几分惆怅,人与妖不能在一起,唯一的办法就是修仙……
  “出来。”白泠的声音。
  知道被发现,红凝忙从树后走出去,笑道:“我见你们有事,不便打扰。”
  白泠看她一眼,转身就走。
  红凝忍不住:“她也是和你一样?”
  话问出口,本以为白泠不会理,哪知他竟停住脚步,破天荒地回答了:“她是昆仑山的雪姬。”
  红凝意外,“哦”了声,不再追问。
  .
  据说天和寺本是座小寺,近十年来才逐渐扩大规模,香火渐旺,如今也算小有名气,此刻许多百姓围在门外阶下,议论纷纷。
  红凝挤不进去,问白泠:“出了什么事?”
  白泠道:“死了个人。”
  红凝惊:“怎么死的?”
  白泠道:“溺死的。”
  红凝松了口气:“里面有池塘?”
  白泠沉默片刻,道:“他是在房间里被溺死的。”
  房间里无缘无故溺死人,显然另有蹊跷,红凝诧异:“会不会是被人谋杀?既是寺院,应有佛法庇佑,不该发生这种事的,那东西很厉害?”
  白泠摇头:“此寺建成至今历时不长,佛气不重,佛光尚弱。”
  红凝沉思片刻:“多半是个水里的东西在作怪,你能不能感觉到?”
  白泠道:“须待它现身。”
  发生命案,周围百姓脸上却全无惋惜之色,反倒有些幸灾乐祸,红凝正在奇怪,忽见门内走出一群人来,除了几个和尚,还有数名衙役,两名青袍护卫,当先三人,当中一个身穿绯色官袍,五十来岁,面目威严,左边作陪的是本县的陶知县,右边则是天和寺住持。
  那穿绯色官袍的人朝众百姓一拱手,朗声道:“海某蒙圣上钦点为越州知府,正当赴任,前日路经此县,本欲在寺里寄宿一晚,不想竟遇上这等凶事,此县隶属越州,本府难辞其咎,必将彻查此案,知情者皆可来报,若经查实,必有重赏!”
  是新来的知府?红凝暗忖,寻常官员上任谁不是预先知会下属,好吃好住接待着,他却寄宿在这城外寺里,表面看还算正直,但也难说,这年头有几个好官?保不准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,道貌岸然,有意捞个名声……
  旁边两人低语。
  “仗着有几个钱,大舅子又是知县,成日横行霸道,如今死在佛祖的地方,当真是报应,查不清楚才好呢!”
  “莫要连累和尚!”
  “郑可那种人怎会住这种地方,必是打听得新知府路过,跟他大舅子一道来卖乖讨好,不知送了多少银子。”
  “那也未必,听说海公先前在明州是极有名的清官。”有声音插进来。
  二人俱冷笑。
  死的是知县的妹丈,谁愿意去淌这浑水?何况这种恶霸死了,百姓只会拍手称快,纵然知道线索,也不会帮着捉拿凶手,因此人群渐渐散去。
  红凝低声:“怎么办?”
  白泠不语。
  虽说这郑可罪有应得,但难保那东西不会再害别人,见知府海公转身要进去,红凝决定赌一把,上前两步,大声道:“大师,民女与师兄路经此地,想要在宝刹借宿几日,不知大师能否行个方便?”
  众人俱回身看她。
  住持不敢擅自作主,只看海公。
  陶知县呵斥:“放肆!知府大人在此,怎容闲杂人等住进来!”
  这姓陶的官威还真不小,红凝只望着海公:“早听说海大人爱民如子,民女才斗胆相求,望海大人恕罪。”看你们是不是一伙的。
  海公和颜悦色:“这里刚出了命案,你们……”
  红凝抢道:“有道是‘不做亏心事,不怕鬼敲门’,我与师兄平生从未作恶,也不曾仗势欺人,还有谁会无缘无故害我们?”
  海公愣了下,若有所思。
  陶知县也听出不对,却碍于海公之面不好发作。
  红凝道:“大人乃朝廷命官,身份尊贵,尚且不怕,我们还怕什么。”
  海公微露赞赏之色,还是摇头:“你二人年轻,当以性命为重,别处去吧。”
  红凝道:“不瞒大人,我们本是修行之人,所谓僧道一家,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合适。”停了停,她又笑道:“或许民女还有办法拿住杀人凶手。”
  海公果然两眼一亮,沉吟。
  陶知县忍不住道:“你二人年纪轻轻,有什么本事拿凶手,胡闹!”
  红凝垂下眼帘:“本事要使出来才知道,民女方才听人说,本县陶大人也是二十岁上中的举人,岂非也是年纪轻轻便大有作为?”
  陶知县既不好说是,也不好说不是,轻哼:“生了张利嘴。”
  海公笑问旁边住持:“可还有空的客房?”
  住持回道:“尚有几间。”
  海公道:“既然你二人有这等胆量,便住下吧。”
  果然是个好官,红凝作礼谢恩,拉着白泠进门。
  .
  陶知县一来有心为难二人,二来死的是妹夫,原是打听到知府大人路过,忙忙地带他来献媚,谁想反叫他丢了性命,妹妹未免哭闹,自然烦恼不已,因此迫不及待要催拿凶手,红凝也不推辞,提出去现场,住持便引着众人来到了郑可住的房间。
  房间干净,略嫌简朴,但仍可以看出这是寺里的上等客房。
  海公道:“下人发现时,郑公子便躺在中间地上,浑身湿透,如在水里浸泡过,据仵作查验,是溺死。”
  红凝检查窗户,发现被钉得严实,于是问:“当晚有没有人来找过郑公子?”
  众衙役道:“我等一直在院子里把守,不见有动静。”
  红凝不语。
  住持叹道:“阿弥陀佛,敝寺原本不过弹丸之地,这十年来多得郑檀越资助,方有今日,想不到他竟未得善终……”
  郑可欺压百姓恶名在外,倒舍得出钱修建寺院,红凝暗笑:“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特别的事?”
  沉默。
  海公道:“他身上沾了些水草。”
  红凝道:“哪里的水草?”
  住持略作迟疑,答道:“是本寺莲花池里的,郑檀越喜欢那池,在里面投养了许多鱼,不让我等擅自动它。”
  红凝点头:“这就对了,他是被池塘的水溺死的。”
  陶知县冷笑:“你的意思是他自己跑去池塘了?”
  海公也道:“当晚郑公子一直在房间里,并未出门。”
  若说池塘里有作怪的非人的东西,这位知府大人会不会相信?红凝难以解释,反问:“难道说池塘的水流进房间把人溺死,大人会信?”
  海公摇头。
  陶知县哼了声:“荒唐!”
  红凝拿不准,转脸看白泠。
  白泠微微颔首,轻声:“佛。”
  红凝莫名。
  白泠道:“寺里的东西不是都有‘佛’字标记么。”
  红凝大悟:“对,方才我们那房间不是所有东西都作了标记么,怎么这儿的没有?”
  一小和尚忙站出来合十:“郑檀越说看着碍眼,叫小僧换掉了。”
  众人意外。
  海公怀疑:“当真?”
  旁边另一和尚作证:“确实是郑檀越叫换掉的。”
  红凝摇头,一个出钱修建寺院的人,却嫌“佛”字碍眼,处处有“佛”在,道行浅薄的妖怪自然不敢作怪,他自己去掉了护身符,因此遭殃,果真是天意。
  陶知县不自在:“如今是找凶手,不是找什么佛。”
  红凝道:“既要彻查,自然要问清楚些。”
  案情古怪,海公原本也没指望二人,点头:“也罢,今日且先歇息吧。”
  陶知县附和两句,又再三邀海公进城安顿,被海公婉拒,因对妹夫平日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,如今见他死得蹊跷,且是在这种地方,不免也心虚,出门见天色已晚,便匆匆告辞离去,留下数名衙役保护海公安全,毕竟朝廷命官若在自己的地盘出事,是难逃罪责的。
  .
  花香袅袅,花朝宫城四季如春,锦绣负手立于朱栏边,看着栏下那簇如火的红茶花,似乎在想什么事情。
  身后,一个穿着红白轻衫、手持杏花的女子轻声唤他:“神尊大人。”
  锦绣侧过身。
  女子吞吞吐吐:“她们都说……神尊大人即将卸任,回归中天。”
  锦绣微笑:“怎么?”
  女子垂首,低声:“没有,只是今后我们就见不到神尊大人了……”
  “晋升天神乃是喜事,莫非要神尊大人留下来看着你不成,”旁边那冷傲女子打断她,挥手,一树红梅立即盛开,芳香扑鼻,“只要我们潜心修行,将来位列上仙,自有天庭重逢之日,你这般黏着,只会扰了神尊大人修行。”
  先前那女子涨红脸,怒视她。
  锦绣道:“梅仙说的不错,纵然我不在,自有新任花神,既是我族类,将来自会照看你们,何况如今能不能归位尚难料定,你二人万万不可因为此事误了修行。”
  杏仙这才高兴:“真的?”
  锦绣正要说话,却又停住,转脸看天边飞来的祥云。
  云头按下,但见来人雪衣长裙,容貌美丽,端庄的姿态中透着几分天然的妩媚,一双美眸似嗔还喜,正是那北瑶天女。
  锦绣不意外:“天女。”
  北瑶天女也不作礼,缓步走到他身旁:“贵人多忘事,连陆瑶二字也不记得?你若还这么客气,下次我也只好照样拜上中天王了。”
  锦绣抬手让坐。
  陆瑶美眸一转,打量四周,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:“早听说花朝宫里景色好,果不其然,本想多来走走,又怕你嫌我烦。”
  锦绣含笑:“不敢。”
  陆瑶低声:“陆玖的事,多谢你。”
  锦绣道:“北界王不要怪责就好。”
  陆瑶摇头:“是他不好好修行,擅自跑下山闹事,若非你教训他,将来必闯大祸,那时连父亲也救不得。”停了停,她又将眼波一横:“既是一家人,你自当管教他,何必见外,父亲只有感激的,怎会怪责。”
  锦绣愣了下,随即微笑。
  他二人兀自说话,杏仙上过茶,退回到梅仙旁边站定,低声抱怨:“总是来缠着神尊大人做什么!”
  梅仙道:“她是将来的中天王妃,自然能来。”
  杏仙愣了愣,忽然道:“若是我们能做她的侍女,岂不是可以跟着神尊大人了?”
  梅仙颇为不屑:“胸无大志。”
  .
  池水沉沉,池面宽阔,由于夏季未到,尚不见新荷叶,只浅水处有许多东倒西歪的枯荷梗,二人站在池边。
  “以前寺里从没出事,它怕见佛字,肯定不会太厉害。”
  “恩。”
  “住持不是说郑可喜欢这池塘么?但你看那些水草,那枯荷叶……池塘从来都没被清理过,”红凝仔细看了许久,抬脸,“里面有鱼倒是真的,你说,会不会是鱼在作怪?”
  白泠不答。
  红凝叹气:“你就不能多哼一声?”
  白泠看看她:“恩。”
  红凝忍不住笑了,指着他正要说话,却听得左边传来人声,十分耳熟,转脸看去,原来是一对白衣男女在那边调情。
  看清二人相貌,红凝震惊不已。
  白衣女正是贺兰雪,而那个男人,一双眼睛摄人魂魄,不是狐妖陆玖是谁!
  二人都是难得的人物,论相貌也算般配,但两人若是貌合神离,看上去就没那么赏心悦目了,红凝叹息,贺兰雪气愤之下竟用起这种笨法子,白泠像是会为她吃醋的人?到头来除了自己,谁也气不到。
  白泠果然早已看到,微微皱了下眉,没说什么。
  红凝试探:“她将来怎么脱身?”
  白泠道:“与我无关。”
  红凝道:“你也太无情了。”
  白泠看着她,似有点愣。
  红凝没注意,探身朝那边张望,却见贺兰雪坐在陆玖怀中,双手勾着陆玖的颈,一双美目却远远瞟着白泠,见他毫无反应,渐渐地也演不下去了,露出伤愤之色,陆玖是什么人,很快就发现美人状态不对,跟着看过来,红凝不慎与他的眼睛对上,顿时心中又开始恍惚,直到白泠侧身挡住视线,才猛地清醒过来,暗自后悔。
  白泠拉起她就走:“那是白狐,仔细些,不要上他的当。”
  红凝也觉得不该多事,点头:“知道。”

  请花神

  高等妖精都进了寺,不只白泠,还有一只雪妖和一只五尾狐狸。白泠可以排除,至于另两个,红凝也认为可能性不大,首先,郑可入寺才遇害,可见那妖怪必是寺里的,而且郑可曾多次来天和寺,直到前日住进来换掉了带“佛”字的东西才出事,说明那妖怪白天不能现身害人,并且惧怕佛法,修为不会太深,贺兰雪与陆玖能在寺里随意走动,杀人根本不需要条件。
  红凝躺在床上想了半日,决定再叫白泠一道去池塘边看看。
  白泠站在门外。
  红凝诧异:“你在这儿做什么?”
  白泠不答。
  他是担心陆玖会来找麻烦?红凝很快明白其中缘故,心中一暖:“我们再去池塘看看吧。”
  刚走出院门,就见一人等在外面,白泠视若无睹,只管往前走。
  “白泠!”贺兰雪拦住他。
  “让。”
  “师兄,我就在那边,有事叫你。”红凝识趣地找借口脱身,不待白泠多说,快步就走,虽说这样有点对不起白泠,但她实在不想惹也惹不起这个麻烦,贺兰雪太过疯狂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何况他们之间的问题别人没必要去掺合,叫白泠自己解决更好。
  “让。”恼火。
  “你是不是喜欢她了?”
  “她是我师妹,你不要无理取闹。”
  听到解释,贺兰雪声音果然软了:“你别生气,我只是……”
  红凝松了口气,加快脚步,白泠是知道其中厉害关系的,若真让她误会,说不定自己也会落得小珂那样的下场。
  转过墙角,前面就是池塘。
  冷不防,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,红凝差点摔倒,低头看,竟是团白影躺在地上,她立即后退,避免去看那双眼睛,同时张口就欲呼救。
  “抱我过去。”懒懒的声音。
  听出不是陆玖,红凝长长吐出口气:“你是谁?”
  地上那人模样倒还过得去,与众不同的是,他生着一对长得出奇的耳朵,两只眼睛半眯着,闪着诡异的红光。
  是只兔精?红凝反倒镇定许多,这妖精还未完全脱去本形,法力绝不会太强,难道……最近是他在作怪?
  兔精对她的反应不满意:“喂,呆了?”
  红凝叹气:“要抱你去哪里?”
  见她不害怕,兔精未免意外,迟疑片刻,伸手往池塘另一边指了下:“我住在寺外,你先抱我过去那边。”
  “好。”红凝俯下身作势要抱他,却在暗地里悄悄握住一张符,念咒。
  兔精全无防备,察觉被制,大惊:“你做什么!”
  妖气不重,应该没有害人之心,红凝有点怀疑,拔出腰间小剑指着他,冷笑:“人是不是你害的?再不说实话,必招天雷把你打回原形!”
  听到打回原形,兔精急了,求饶:“我并没害谁。”
  红凝道:“郑可是怎么死的?”
  兔精道:“郑可是谁?”
  红凝道:“这寺就是他出钱修建的,你怎会不认识?”
  兔精分辩:“我平日很少出来,哪里知道他们的事。”
  见它的确不像说谎,红凝失望,不甘心:“你住在附近,就没见寺里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?这寺里有没有别的妖怪?”
  兔精似想起了什么:“你说死人?对,有人死了。”
  红凝暗喜:“说。”
  兔精道:“这事只有我知道,说与你,你须放了我。”
  红凝毫不犹豫应下。
  兔精道:“池塘里死了个人的。”
  红凝道:“是前几天的郑可吧,谁害的他?”
  兔精道:“什么前几天,是十年前。”
  红凝惊讶:“十年前?”
  兔精恢复懒懒的模样:“十年前这里是个小寺,只有几间房,那天夜里我来乘凉,见一个和尚和一个绿衣人坐着说话,那人要看什么龙宫水晶瓶,和尚就拿出来,那人连声赞价值连城,后来趁和尚不注意就把他杀了,用铁链子捆住沉在池底,拿着宝瓶走了。”
  因贪心杀人,怪不得郑可不让清理池塘!红凝倒吸口冷气,这和尚无故被害,尸身至今未见天日,必定难入轮回:“那和尚是谁?”
  兔精摇头:“这却不知。”
  十年前寺里无缘无故有人失踪,打听起来该也不难,红凝告诫两句便放了他,转身往回走。
  .
  “十年前小僧还未入寺呢,”小阁楼上,小和尚一边整理经书一边道,“别说小僧,住持也都是后头才来的,这些年敝寺的人也不曾少过一个。”
  红凝奇怪:“依你说,十年前这寺里就没有人留下来?”
  小和尚放了经书,解释:“当年此地十分荒僻简陋,只有一位海明师父守着,哪里比得上如今这场面,后来海明师父云游去了,将寺交与郑檀越打理,郑檀越很是守信,出资重新修葺寺院,才有了如今的天和寺。”
  红凝心里一惊,口里却笑:“怪不得郑公子会资助天和寺,原来是念着海明师父的交情。”
  小和尚道:“他二人原是好友。”
  红凝道:“海明师父有没有回来过?”
  小和尚摇头。
  这就对了!红凝道:“你们寺里这些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?比如,那个池塘?”
  小和尚想了想:“不知算不算怪事,那池塘的莲花开得比别处迟,落得却早,小僧因为觉得有趣,私下记了日子,无论先前开得多好,都会在六月十六那天落完花瓣呢。”
  红凝诧异,若有所思。
  小和尚道:“去年夏夜,有位师兄还说在池塘边看见了一个红眼睛长耳朵的妖怪,吓得他病了好几天。”
  兔子跑出来乘凉,吓到和尚,红凝暗笑,怕他生疑,故意移开话题:“这两天没让人进来上香?”
  小和尚垂头丧气:“上什么香,将来能逃出一条命就是万幸。”
  红凝忙问:“怎么了?”
  小和尚低声:“实不相瞒,郑檀越在敝寺出事,迟迟拿不到凶手,纵然知府大人不追究,将来陶知县也必不会放过我们,如今叫人守在外头,就是怕我们跑了。”
  狗官!红凝暗骂,好言宽慰他两句,问了些别的事才匆匆离开,刚走到廊下,就听得几名衙役围在一处说话。
  “郑可死的那房间有鬼,这几天弟兄们离远些!”
  “真的假的?”
  “吓你们做什么!昨晚我和赵三路过,听得里面有女人的声音,我二人壮着胆子推门进去,却什么都没了!”
  众人纷纷倒抽冷气。
  “姓海的不知几时才肯走,咱兄弟几个的命都悬着呢,晦气!”
  ……
  怎么又有女人掺合进来了?红凝惊愕,回房将此事告知白泠。
  白泠道:“不是海明,寺里并无怨气。”
  鬼和妖不同,死后魂魄无所依附,无处藏匿,只能游荡在尸体附近,因此难逃黑白无常捉拿,除非它怨气冲天,鬼门进不去,正因为如此,有道之士很容易就能找到它们,如今池塘没有怨气,那就只有一个可能——海明已经归去地府了。
  红凝道:“或许海明师父已经想通了,但如今他的尸骨沉在池底不见天日,就算去地府,恐怕也没这么快入轮回。”她喃喃道:“既然不是他,就应该是那女妖做的,她也跟郑可有仇。”
  白泠道:“我要回去看看。”
  红凝回神,不解:“怎么?”
  白泠沉默半晌,语气中透出一丝不安:“贺兰雪行事素来冲动,不计后果,昨日跟我说了些气话。”
  贺兰雪个性偏激,太容易迁怒别人,为了逼他回去对其他人下手也不是不可能,虽然文信道行高深,但那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,这狠劲可不是文信比得上的,距离太远,传音符早已失效,红凝也有点不放心,点头:“要不我们都回去吧。”
  “带着你太慢,妖狐已经走了,我回去跟师父说一声,明日再来找你,”白泠说完,拉过她的手,将一只晶亮透明的手镯戴在她腕上,“有急事就叫我。”
  这件东西红凝小时候不知用了多少次,甚至还曾因为好奇拿它做过试验,每次白泠都能及时赶到,然而自从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之后,她便不肯再用,如今见他又拿出来,不由叹气,勉强笑:“我又不是小孩子,总让内丹离体,很伤精神也很危险的。”
  白泠轻哼,推开她,出门便消失。
  .
  黄昏天色,池塘边摆着一张香案,上铺黄布,设了蜡烛香炉令牌等物,以及许多三色纸写成的符。
  头一次单独办事,红凝并无把握,海明师父虽与此案无关,但他无辜而死,尸骨沉于池底不见天日,只有真相大白才能安心入轮回,如今关键在于,若直说池塘有尸体,恐怕没人会相信,陶知县本就有意为难,而且此事出来也会牵连到他,因为他家里正收藏有一只郑可送的水晶瓶,这是下人透露的消息。
  要让海公相信,就要先让他相信世上有鬼妖。
  这次的神很特殊,师父也从没请过,更别说红凝连普通口诀也记不全,她只得自己琢磨着行事,先是恭恭敬敬叩首,全神念咒,然后拿剑挑起三色符纸往蜡烛上点燃,默道:“弟子红凝,谨拜上花神座下,神君有知,令牌起……”
  话虽不伦不类,意思却也清楚,她默念完毕,便紧张地盯着那三块令牌,目不转睛。
  没有动静。
  红凝不甘心,继续念咒烧符纸,重复了三四次,仍不见效果,她只得叹了口气,打算放弃,正准备收拾东西,忽然有一阵凉风吹来,风中带着异香,纸灰四散。
  “在做什么?”熟悉的声音。
  自己这水准能和神仙交流已算难得,哪能请到真身驾临,红凝第一反应就是出了纰漏,正在惊慌,如今见是他才松了口气,暗喜:“请花神。”
  锦绣缓步走过来。
  红凝本欲称大哥,却又觉得不妥,人家可能是几百上千岁的前辈,于是去了称呼直接问:“你到这儿来做什么?”也是保护我?
  锦绣没有回答,只看着香案上那些符纸,含笑道:“这样是请不到的。”
  红凝脸一红:“我就试试。”
  锦绣轻声:“既不想修仙,也不好好学法术,将来一个人怎么在这尘世上活下去?”
  话中全无半点嘲讽之意,感慨中隐约透着一丝担忧,红凝听得呆了呆,镇定地开玩笑:“让师父师兄他们养,我不能长生,肯定会比他们先死,再不行的话,就早入轮回早投胎算了。”
  锦绣沉默片刻,叹道:“不论发生什么事,你须记得都是天意,命中注定的劫数。”
  话说得玄妙,红凝听得莫名。
  锦绣道:“请花神做什么?”
  红凝回神,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他,末了道:“我怀疑是这池塘里的莲花在作怪。”
  锦绣转脸看池塘:“何以见得?”
  潜意识里想要信任这个人,红凝不打算隐瞒:“事隔十多年,周围没有怨气,海明师父的魂魄不可能还在,他们昨晚听见那房间有女人的声音,更说明不是海明师父了,花事素来归花神花仙执掌,这里的莲花却开得古怪,每年六月十六之前全都凋谢,怕不是因为气候的关系吧,除了莲花妖,别的妖怪谁能这样自如地控制花时?”
  锦绣道:“一切自有定数,郑可生前做恶太多,故有此报。”
  红凝道:“但难保她将来不会再去害别人,而且她真和郑可有仇的话,就该出来说清楚,以免连累寺里的和尚,死的人是陶知县的亲戚,陶知县会迁怒他们,她若一意孤行,连累无辜的人,我只好逼她现形,到时候修为尽毁,可怪不得我。”
  锦绣皱眉:“花木百年,届时便降下天雷,避过方能成妖,再修三百年又要历小劫,五百年大劫,两千年度劫成功,方能成小仙。”
  红凝道:“正因为它修行不容易,事情没弄清楚,我也怕冤枉了她,说不定是别的妖怪,所以想找她问问,请花神代为召令。”
  锦绣点头:“你做得对。”
  红凝看着他半晌,直言:“你也跟她一样?”
  锦绣果然微笑,没有否认。
  仗着他脾气好,红凝笑道:“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了,若不想说,就当我没问过吧。”
  锦绣道:“想要我帮你?”
  红凝承认:“你能不能见到花神?”
  “能,此事其实不须旁人插手,”锦绣看着池水,“并非她不愿出来,只是修为尚浅,白日不能现身,寺里处处有佛法,何况朝廷命官在此,又有官府的衙役,煞气甚重,今晚子时,你可叫他们解去武器,除去官袍,到这池边等着,她自会出来。”
  和尚有佛珠这些随身护符也就罢了,原来她还怕带刀的衙役,怪不得那些人听到声音推门进去,她就跑了,看来她也很想出来说清楚事情,红凝放了心,试探:“你不是普通花妖吧,是……花仙?”
  锦绣笑而不答。
  红凝想起一事:“你知不知道中天王?”
  锦绣道:“怎么?”
  红凝将前日恶龙潭钟仙的话复述一遍:“他说拜上中天王。”
  锦绣摇头:“他本是南天门的司时官,嗜睡,千年前曾误过一次,幸得帝君宽恕,想不到他竟还是不改这习惯,会有今天,也是注定的劫数。”
  红凝自言自语:“可他说见过我,还说我跟中天王去看过它。”
  锦绣不语。
  红凝盯着他:“你是什么?红山茶?茶花仙?”
  锦绣笑了。
  红凝挑眉:“现原形让我看看。”
  锦绣道:“让花妖现原形,很无礼。”
  红凝笑道:“我是山野丫头,本来就不懂什么礼,你不怕我生气了作法收你?”
  “胆大无礼,这性子也只红山茶能配得上,”锦绣微笑,目光温柔如水,“天色不早,快些去办事吧,晚上我再来。”转身走了几步,消失。
  配红山茶?红凝涨红脸,周围空气中依稀还飘着香味,她忽觉心慌,忙转身往海公的住处走。

  沉冤昭雪

  半夜,天空没有月亮,池塘边燃着五六支火把,火光里,红凝一身青衣站在池塘边,旁边海公也换了身素服,端坐在椅子上,陶知县作陪,那两名青袍护卫徒手立于两旁,众衙役捕快们已解去刀剑,二十来个和尚也摘除了念珠等物,都站得远远的。
  “什么时辰?”海公侧脸问。
  “将近子时。”一名衙役回报。
  海公闻言不由皱眉,看向红凝,略带询问之色,听说今晚会有重要证人到来,他才特地率众人在此等待。
  红凝明白他的意思:“海大人放心。”锦绣绝不会骗自己。
  此女提出这么希奇古怪的要求,海公原是有些担心,后悔答应得太过轻率,半夜里兴师动众,到时候若无收获,来日未免落人笑柄,如今见她一脸镇定,把握十足,才又渐渐地安了心。
  寺里出了古怪凶案,陶知县巴不得躲得远远的,但知府派人来请,不能不硬着头皮相陪,他本就满肚子火气,如今听出又是红凝的主意,更加不耐烦:“故弄玄虚!依下官看,必是这些和尚捣的鬼,不如将他们收押,严加审问,不怕他们不招!”
  住持大师慌得上前合十:“善哉,老衲敢担保,敝寺僧众绝不是凶手,大人明查。”
  陶知县道:“当夜寺里并无外人,除了你们和尚还能有谁!”
  住持急:“这……”
  海公有些不悦:“此事有待商酌,待真相查明,本府必会还令妹丈一个公道。”
  陶知县冷笑:“不知那个重要证人几时才来?”
  子时快到,却丝毫不见动静,红凝也有点着急,转身问众人:“你们真的都去了武器?还有师父们,身上有没有带别的法器?”
  众人俱摇头。
  海公看着她。
  红凝镇定地笑:“想是她误了时辰,待民女问问看。”
  说完,她上前几步面向池塘,深深吸了口气,从怀中抽出一张符,望着半空中默默念咒,将双手合掌一拍,再往上一抛,那符便飘飘悠悠飞上半空,自行燃烧起来。
  符纸燃尽,空中现出两个大字:即到。
  二字大如斗,闪闪发亮,停了近十秒才如流萤般渐渐散去。
  众人看得清楚,哗然,再不敢小瞧她。
  海公更有十分信了:“想不到姑娘竟是道门高人。”
  事实上,红凝施展的只是最初级的幻术,实在是没办法,才急中生智用这小伎俩搪塞,以便拖延时间,闻言,她躬身道:“证人很快就到,还请两位大人再稍等片刻。”
  海公点头,陶知县也不好再说什么。
  红凝表面不动声色,心里却急得不得了,虽说刚才用雕虫小技暂且糊弄过去,但也只能挡得一时,若那莲花再不现身,可就真的难以解释了……
  正想着,池上忽有一阵风卷起。
  风势来得猛烈,无数尘沙飞扬,却又并不寒冷,依稀带着荷叶莲花的清香,直钻到人心里,周围火光无故变得暗了几分。
  众人纷纷以袖掩面,都道:“好香!”
  红凝察觉到古怪,大喜:“既已来了,还不现身!”
  话音刚落,原本黑沉沉的池面竟已铺满了荷叶,一个粉衣女子亭亭立于荷叶上,粉脸桃腮,十分清秀美丽,恍若仙女。
  众人惊骇。
  .
  陶知县面如土色,颤声:“何……何方妖孽!”
  海公也惊:“这是……”
  红凝忙安慰:“大人不必惊慌,她便是民女所说的证人。”
  这女子绝非寻常人,众人心里都明白,不敢多言。
  海公到底见多识广,加上为官多年身怀正气,很快就定下神:“姑娘是何人?若知道本案的始末,不妨如实讲来。”
  那粉衣女子弯腰作礼,声音十分好听:“回禀大人,小女子乃是这莲花池里的莲花,名叫连华,今日特意为一件冤案而来。”
  海公道:“郑可是谁杀的?”
  粉衣女子道:“正是连华。”
  陶知县闻言,立即在椅子扶手上一拍,横眉呵斥:“原来你就是凶手,来人哪!”喊出口发现不对,忙喝红凝:“还不快些助本县捉拿凶手!”
  红凝冷冷看他一眼:“大人急什么,她既然敢主动来认罪,还会跑了不成?就算是凶手,也要先听完供词吧。”
  海公点头,问连华:“你与郑可有仇?”
  连华摇头。
  海公皱眉,沉声:“大胆妖孽,竟敢擅自害人性命,若还不细细道出缘故,本府今日定不轻饶!”
  “大人在上,连华岂敢隐瞒,”连华低声,“连华杀郑可,乃是为了替别人报仇。”说到这里,她竟流下泪来,转向众人:“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,十年前,这天和寺里有一位师父,法号海明。”
  海公看住持。
  住持上前回道:“敝寺确实有过一位海明长老,外出云游未归,只因老衲来得迟,与他素未谋面。”
  连华拭泪:“连华在这池塘里已有百年,十二年前一场大旱,池水枯竭,幸亏海明师父每日担水相救,连华受此恩情,本想修得人身再行报答,谁知他却被郑可所害,死得不明不白,好在苍天有眼,事隔十年,郑可竟又住进来,还自己换掉了房间里所有带‘佛’的东西。”
  海公道:“于是你便杀了他。”
  连华点头。
  陶知县道:“胡说!胡说!那海明十年前就出门云游去了,至今未归,不知死在了哪里,怎的怪到郑可身上!”
  海公也道:“你如何知道他被郑可所害?”
  连华道:“连华不敢有半句谎言,海明师父其实并未出门云游,全是郑可对外胡说的,十年前的六月十六夜里,郑可就已将他害死,用铁链捆了沉在池底。”她伸手往池塘中间一指:“就在那里,郑可怕人发现,因此特地出资修建寺庙,不准外人动池塘。”
  想不到竟有这等隐情,众人面面相觑。
  海公沉吟片刻:“你既是妖怪,当有法力,为何不搭救他?”
  连华泣道:“他是连华的恩人,连华怎会不想救?只因那时修行太浅,几无法力,直到三年前才躲过天劫,勉强修成人身,却又惧怕寺中佛法,不得出来行动。”
  红凝道:“所以你故意让这池里的莲花都在六月十六那天凋谢。”
  连华道:“尸骨沉在池底无人知晓,恩人必定难入轮回,在地府受苦,花期乃是花神制定,连华不敢有误,只得私下让它们提前凋谢,好教人发现池中古怪,或能让恩人的尸骨重见天日,可惜始终无人领会。如今总算迎来大人,连华待要鸣冤,谁知大人一身正气,身边护卫又佩带刀剑,煞气甚重,故迟迟不敢现身,好在天赐良机,郑可也来了,连华才得以为恩人报仇。”
  陶知县道:“郑可与海明本是好友,岂会杀他!你有何证据,休要血口喷人。”
  连华冷冷看他:“证据便是知县大人收藏的那只龙宫水晶瓶,那本是连华为报恩,特意在暗中指引恩人寻到的,不想竟惹得郑可起了贪心,反为恩人招来祸事。”
  陶知县白了脸,抵赖:“哪里有什么龙宫水晶瓶,胡说!”
  红凝淡淡道:“就在陶知县家中宝库里,怎会没有,听说那藏宝库中奇珍异宝无数,何不拿出来请知府大人赏鉴赏鉴?”
  海公厉声:“来人,去搜!”
  陶知县倏地起身:“下官敬重大人,所以礼遇有加,大人不领情便罢,反听信杀人凶手的一面之辞,下官虽职卑位低,却也是殿前过来的进士,大人要擅自搜查下官宅第,未免过分逾权了。”
  海公冷笑:“你的意思,本府无权搜查?”
  陶知县拱拱手,神态已不再那么恭敬,嘴硬:“不敢,只是难叫人信服。”
  “陶大人既是殿前过来的进士,本府自然不敢过问,”海公起身,“来人,请尚方宝剑。”
  听到“尚方宝剑”四字,陶知县立时呆若木鸡。
  其实海公在寺里住了几天,对这知县的所作所为也有些耳闻,有心要惩治他,区区一个知县,却私设藏宝库,藏有这么多贵重的宝贝,正是个难得的机会。
  连华急道:“大人,且待连华说完再请也不迟。”
  御赐宝剑是最好的避邪之物,海公这才想到她害怕,于是止住两青袍护卫,转身命众人拿下陶知县,又回身向众衙役下人喝道:“闭了寺门!但有私自通风报信出去的,就地处斩!”
  衙役们早已吓得不敢动,颤声答应,众和尚却松了口气。
  海公重又往椅子上坐下,看连华:“仅凭你一面之词,怕也难叫人信服,安知那瓶不是海明自己送郑可的?”
  连华正要说话,却见一阵阴风卷来。
  不同于先前连华来时那阵风,这阵风格外阴寒,带着许多森森的鬼气,吹得人心里发毛,几支火把几乎熄灭,映得一张张脸惨碧惨碧的,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哆嗦起来。
  风住,一个灰衣僧合十站在池畔。
  .
  海公惊:“你是谁?”
  灰衣僧未及回答,就听得连华惊喜的声音:“是海明师父!师父,你可还记得我?”
  灰衣僧抬脸,但见他三十来岁模样,高额直鼻,眉宇间带着许多英气,笑容温和中透着爽朗:“你是莲花?”
  连华飘飘掠下荷叶,拉着他流泪:“是我,你看,你看我修成人身了!”
  听出此人身份,发现他身下并无影子,众人纷纷后退。
  海公喝道:“你究竟是人是鬼?”
  灰衣僧低头,合十作礼:“贫僧正是海明,十年前被郑可所害,尸骨至今沉在池底不见天日,贫僧也在地府受尽苦楚,今日阎王见贫僧罪业已消,本要送去投胎,幸有一位神尊送信说情,因此答应让贫僧前来对质,以免冤枉无辜之人。”
  海公道:“如此,你果真是被郑可害了,因为那龙宫水晶瓶?”
  海明颔首:“此事原有根由,贫僧年少时交友不慎,入了草寇之流,杀人无数,因逃避官府追捕才落发为僧,后来虽有心改邪归正,却终究是罪孽深重,故教死于郑可手上,在地府赎罪十年,如今罪业已消,还求大人作主,捞出池底尸骨,让贫僧得入轮回。”
  海公感慨:“可见天理昭昭,谁也不能逃过因果报应。”
  红凝淡淡道:“不必什么都归功于天,天也是借人的手办事,它只是因为掌握了一切,所以才能定下什么天道让别人都去遵守,未必就真的公平,有些人作恶多端,还能活得好好的。”
  海明摇头:“今世不报,来世也会报。”
  红凝道:“对我们来说,重要的是今世,来世如何谁又记得,上天有什么了不起,它只是借连华的手替你昭雪,然而连华私自杀人,也会加重她将来的天劫,若她度不得天劫,便要被打回原形,这也要归于天意,可见上天是个无情的东西,而我们有情,也就变得弱小。”
  海明愣,看连华。
  连华低声:“连华心甘情愿。”
  海公叹道:“身为异类,这等情义却不输于人,委实难得。”
  海明合掌念了声佛号,望天:“此事既因贫僧而起,与他人无关,将来若有劫难,贫僧愿一力承担,但求上天不要连累于她。”
  连华摇头:“纵使连华不插手,师父的冤情也自会得以昭雪,只是……”停住。
  海公何等聪明之人,早已看出端倪,正色道:“你擅自害人性命,原是大罪,本府念你一点感恩之心,且身为异类,不知人间王法,如今肯主动投案,郑可又行凶在先,便饶了你这次,今后万不可再害人。”
  连华作礼:“谢大人。”
  海公笑看海明:“因果报应,也是你合当有此劫难,如今你二人一个有情一个有义,虽非同类,彼此却恩情不浅,不若本府作主让你还俗,方不辜负她一番心意,如何?”
  连华发呆。
  海明沉默片刻,称谢:“大人肯开恩饶过她,贫僧已是感激不尽,然人妖殊途,草木之族不入六道轮回,贫僧怎好平白毁了她修行,容先告退。”
  海公意外:“你……”
  海明转脸看了连华半晌,轻轻推开她,转身,随风隐去。
  连华呆立半日,忽然掩面奔入池中,随那些莲叶一起不见。
  .
  照着连华指的位置,众人很快就从池塘里捞出了尸骨,收敛入棺,海公亲自带人去陶知县家搜查。郑可恶名人人尽知,如今死了本无可惜,查清真相为的是不冤枉寺里和尚,今夜之事虽玄,却有这么多人作证,至于陶知县,他的恶事数不出千件也有百件,那宝库就已足够定罪了。
  风婉娩,夜阑珊,红凝心情复杂,默默走过假山石,却见先前那只兔精又躺在地上。
  一见她,兔精就竖起耳朵:“你又要抓我?”接着他开始絮絮叨叨数说自己修行不易。
  红凝好笑,打断它:“你别出来吓人,我就不抓你。”
  兔精放了心。
  红凝道:“你也要修仙?”
  兔精道:“不想,我只是机缘巧合得了粒寿星老儿吃剩的仙果,才成了现在这样。”
  红凝轻叹:“是啊,修仙很无聊。”
  兔精赞同:“说的是。”
  “做兔子就很好?”耳畔响起温和的声音,“你会被狼豺吃,或许还会被人抓去烹炸下酒。”
  二人同时愣住,不知何时锦绣已站在了旁边。
  锦绣看那兔精;“难得你有此仙缘,修仙虽无趣,但你又如何知道神仙的日子不好?那时你可以像现在一样睡觉乘凉,且无生死的烦恼,来去自如,岂不更好?”
  兔精呆了呆,跳起来:“说得对,我去修炼了。”化作玉兔跑开。
  眼见它消失在对岸,红凝好气又好笑,瞟着锦绣:“有这样点化的?你这算不算是在诱惑别人?”
  锦绣微笑:“威逼诱惑也好,我只是说了实话,仙道永恒,它能想通,你为何不能?”
  红凝往石头上坐下,挑眉:“你总想让我修仙,打算拿什么诱惑我?”
  锦绣毫不犹豫:“情,仙道永恒,性命长存,自有永恒的情,凡间却没有,每一世便会忘记前世之情,正如你,可还记得你的前世?到来世,你更会忘记现在的师父、师兄,想要它永恒,惟有修仙。”
  红凝沉默许久,道:“连华喜欢海明师父。”
  锦绣道:“仙凡有别,人妖异类,强行结合必遭天谴,对他们没有好处。”
  红凝惆怅。
  锦绣道:“来世海明若肯潜心修行,他日若真有缘,二人自能同登仙道,不比在凡间更好?”
  红凝望着他:“你也是修仙的?”
  锦绣道:“算是。”
  红凝道:“你为什么要保护我?”
  锦绣看了她片刻:“我欠你的。”
  话说得自然,在红凝听来却凭空多了几分暧昧,她很不自在:“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什么。”
  锦绣道:“不记得也好。”
  被他看得心慌,红凝别过脸:“这次的事……谢谢你,我明天就回去。”
  “不要再出来乱跑,我最近没多少时间来看你,”锦绣叹了口气,轻声,“不论发生什么,都是劫数,你定要明白这个道理。”
  不知为何,听到这话,红凝心底竟生起一丝不安,含糊地“恩”了声,忽然起身:“我先走了。”

  身份

  一个秘密被埋藏了整整十年,至如今方才真相大白,连华重情重义,海公十分感慨,因此特地下令,命寺里众僧守护池塘,不得将连华之事宣扬出去。听说陶知县倒台,百姓皆拍手称快。至于郑可之死,海公对外只宣称是海明的冤魂索命,反正他本就是一恶霸,这样正好应了那句因果报应的话,也能警示世人,这时代的人敬畏鬼神,加上众衙役将海明现身之事讲得绘声绘色,由不得人不信。
  海公原是打算重赏红凝,回头却寻不见人了。
  红凝一大早就离寺,匆匆往回赶。
  三月阳光灿烂,远远的,山坳里出现一片杉树林,林边几间小小茅屋,檐上茅草在微风中颤动,天然淳朴美如国画。见识过钢筋水泥的高楼大厦,这种房子未免显得太简陋,然而红凝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满,因为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里面有多温暖舒适,在这里住了十几年,这几间屋子,连同周围的一草一木,都让她觉得熟悉又亲切,那是“家”一样的感觉。
  青石阶干干净净,房门半掩。
  红凝不自觉停住脚步,越发忐忑不安,甚至有点儿心惊肉跳,至于什么缘故,她也不清楚,白泠说过今日回寺里找她,这一路却不曾遇上。
  他已经知道事情解决了,所以才没再去吧。
  红凝自我安慰,快步上前推门。
  门开的一刹那,她才发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,平日大开的两扇窗户此刻都紧紧闭着,房间光线因此显得有点昏暗,里面两个人倒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,文信盘膝闭目坐在竹榻上,白泠面无表情站在旁边。
  不同的是,地下多了摊血迹,还有个人。
  雪衣白发,美得可怜,她一动不动坐在地上发呆。
  “不论发生什么事,都是劫数”,想到昨夜锦绣的话,红凝隐约猜到了什么,变色,快步走过去:“师父!”
  文信睁眼,微笑:“回来了。”
  红凝看着白泠,冷冷道:“是她?”
  漂亮无瑕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内疚之色,白泠移开视线,不看她的眼睛。
  文信摇头:“我早已料到有此一劫,因此守阵修炼内丹,只没想到还是难逃劫数,这些都是命中注定的,怪她也无益。”
  “我不信什么劫数!”红凝怒,快步走到贺兰雪跟前,“你喜欢我师兄没错,可你现在害了我师父。”
  贺兰雪咬唇,别过脸:“只要他跟我回去,我也不会……”
  “啪”的一声,未等文信阻止,红凝已扬手扇了她一耳光:“你以为天底下只有你会伤心?一个男人就能让你滥杀无辜,有本事你把全天下人都杀光,再问他会不会跟你走?”
  贺兰雪捂脸,眼眶红红似有泪珠涌上,却又极力忍住,望向白泠。
  白泠不动。
  贺兰雪轻声:“你从不会让人欺负我的。”
  白泠沉默半日,道:“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雪。”
  贺兰雪望着他,目光渐冷:“你既不喜欢我,为何当初在昆仑山又要救我帮我!纵然我不如小珂,若你对我有对你师妹一半好,我也知足,是你逼我下手的!”
  这女人性行偏激,红凝既是恨又是同情:“你没有错,但我师父又有什么错,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得是,不要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。”说完转向文信:“她这点法力,怎会伤到师父?”
  文信道:“她是趁我修炼内丹之际下手的,想不到有人竟能破我的阵。”
  红凝想也不想:“是陆玖,九尾狐一族通晓阵法。”
  文信也不多追究,看贺兰雪:“我是修行之人,如今你敢做出这等事,就不怕将来受天谴?到时候非但不能成仙,多年修行也会毁于一旦。”
  贺兰雪大笑,恨恨道:“我勉力修行,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同登仙界,如今他不肯跟我在一起,成仙又有什么意思!”她缓缓直起身,看白泠:“小珂是我杀的,你师父也是我害了,如今既落到你们手上,要杀便杀,你不是想替小珂报仇么?”
  白泠不语。
  文信叹了口气,挥手替她解了咒:“是我命中合该有此一劫,你且去吧。”
  贺兰雪并不道谢,也不看白泠,径直出门离去。
  红凝虽气恨,却不好多说,过去扶着文信:“师父要不要紧?”
  文信拍拍她的手,微笑:“担心什么,可是自寻烦恼,对我们修行之人来说,生死没有什么不同,褪了一副皮囊而已,如今劫数过去也是好事。”
  红凝沉默片刻,起身就走:“我去采药。”
  白泠不说话,也匆匆跟出去。
  文信摇头。
  .
  自从被贺兰雪暗算,文信的身体便急剧衰弱下去,红凝急得不得了,四处寻好药,甚至还多次去城里请教郎中,白泠偶尔也会带回些珍贵药草,不知是从哪里采来的,或许是顾及到二人的心意,文信并不拒绝,只不过他表现得更加平静,不仅重新设置了周围的阵法,修行打坐也一如往常,不时还闭关。
  秋去春来,转眼间一年过去,山坡上又是杏花如霞。
  锦绣一直不见,他应该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,所以当初才会说那些话吧,天意,他有机会阻止,却也不能违背天意。
  如火的杏花分外刺眼,红凝心中越发气闷,伸手一阵乱扯。
  手被人握住。
  优美的眼睛略嫌冷漠,白泠看着她,语气和他的目光一样波澜不惊:“师父自有仙缘,此事本是他命中的劫数,若安然度得此劫,再过百年便得以肉体飞升,成为散仙,那样最好不过,如今虽事出意外,但也顶多舍弃这凡胎肉体而已,他自己是明白的,你又何必伤心。”
  红凝甩开那手。
  白泠皱眉:“红凝。”
  红凝没了力气,往石头上坐下:“师父说他时日无多。”
  白泠道:“迟早会有这天,你可还记得钟仙说过的话?”
  红凝面无表情:“师父未必能以肉体飞升,但若勤奋修行,自能载入仙籍。”
  白泠道:“师父功德圆满,在阴司不会受苦,死即是生,将来必可修成鬼仙,正好应了钟仙那句话,可见这都是上天注定的,师父修行多年,能得道成仙,也算遂了他的愿,你该为他高兴才是。”
  “那我呢?”红凝终于抬脸看着他,语气平静,“成仙了,就与人间再无瓜葛,对我来说,师父能多陪我们百年也好,那时我已经死了,随你们怎么成仙成佛,都和我无关,现在他被贺兰雪害了,一旦魂归地府,我们就是阴阳相隔,纵然将来修成鬼仙,我又去哪儿见他?”
  白泠愣。
  “我只认现在,现在他不是神仙,是养我十几年的师父,”红凝喃喃道,“我恨贺兰雪,她是疯子,你们的事凭什么要牵扯到师父,该杀人偿命才对。”
  白泠默然。
  红凝也意识到话说重了,忙抬手擦擦眼睛:“你别误会,我没怪你。”她叹了口气,低声:“我只是想说,生和死对于你们没什么不同,你会修仙,会长生,会记得很多事,可我不一样,人间没有永恒的情,来世就算你们找到我,我也不会再记得你们,所以今生才会想让你们多陪我些时候,你别怪我有私心。”
  白泠看着她片刻:“我记得就够了。”
  红凝眼圈又一红,勉强笑:“你们活几千上万年的,经历的事情多了,一个脑袋哪能都记得住。”
  白泠不再多说,拉起她:“回去吧。”
  红凝点头。
  二人的身影刚刚消失,旁边山石上就出现了一个人。
  贺兰雪低头看着地上那些被揉碎的杏花瓣,似难以置信。半晌,她猛地抬起脸,望着二人远去的方向,美丽的眼睛里透出无数怨毒之色,口里喃喃道:“原来是她。”
  长袖拂过,整片杏花林瞬间被白雪覆盖。
  “好好的花,今日偏被你们两个轮番糟蹋。”磁性的声音带着笑意,一只手从旁边伸来揽住她的腰。
  .
  美目中厌恶之色一闪而逝,贺兰雪恢复娇弱的模样,顺势倚到他怀里:“陆郎。”
  陆玖抬起她的下巴:“胆子不小,竟敢利用我。”
  贺兰雪面色微变,勉强笑:“你这是说什么话,我倒不明白了。”
  “你想激他,可惜办法好象没用对,”陆玖顺势在那樱唇上亲了口,“我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,敢冒这个险,原来是区区一只冰妖,本以为你很有眼光,竟是我看错了。”
  贺兰雪咬唇不语。
  陆玖道:“你不怕我对付他?”
  贺兰雪声音冷了:“你最好不要惹他,否则后悔也来不及。”
  陆玖斜眸:“你有多大能耐为他报仇?”
  贺兰雪冷笑:“你知道他是谁。”
  “他的来历与我有什么关系,”陆玖不在意,“你当我真为这个吃醋?我只是没想到,为了他,你竟真的敢去对付文信,那是个大有福德之人,你就不怕将来的天谴?”
  贺兰雪淡淡道:“既然你早已知道,为何又将进阵的法子告诉我?”
  陆玖笑得一派春风:“这回我却是真被你算计了,当时我并不知道你要做什么,以为你是想闯进阵去走走,或者也拜个师父。”说到这里,他又挑眉:“那丫头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,至于冰妖,我就不明白他究竟有哪点好,连堂堂北界狐族公子也比不上?”
  贺兰雪不答,媚笑:“你不是在那丫头手上栽过一次么,就不想尝尝她的滋味?”
  陆玖舔舔她的耳垂:“她不过凡人一个,哪里比得上你我双修的滋味?”
  贺兰雪闭目,酥胸起伏,低声:“她滋味如何,你没尝过,又怎会知道?”
  “人妖殊途,不像你我同是妖类,还是少惹为妙,”陆玖突然离开她,转脸看着二人去的方向,眼波闪烁,“这丫头也真有点意思,我一直觉得奇怪。”
  贺兰雪目光微动:“怎么?”
  陆玖若有所思:“我那未来的姐夫似乎认得她。”
  贺兰雪奇怪:“你姐姐不是上仙吗,姐夫自然也该是神仙,怎会认得她?”
  陆玖叹气:“我这不是在奇怪么。”
  贺兰雪道:“你父王不给你定亲?”
  陆玖道:“须待我位列仙班。”
  贺兰雪似笑非笑,略带鄙视:“狐性淫,怪道你会忍不住跑出来,他一心想要你成仙,可惜你却比不得你姐姐。”
  陆玖悠然道:“我们九尾狐族岂是你们能比的,我天生三尾,如今已修行两千年,再修四千年便可直接晋升上仙,不像那些苦修多年也只能当散仙的,这中间玩玩还罢,我不想真惹出什么麻烦。”
  贺兰雪掩口:“是怕你父王吧。”
  “你不必激我,我不喜欢被利用,”陆玖拍拍她的脸,“我们北界仙族不是你们昆仑族,我也不是那冰妖,你做的事已经让我很生气,想要活命,就别再拿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。”
  贺兰雪脸一白,嗔道:“说什么呢,我是怕你将来真成了仙,就不记得我了。”
  陆玖将她从身上推开:“我记不记得不重要,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,既然惹了我,就乖乖听话。”停了停,他笑得温柔又文雅:“凡人我动不得,你这样的小妖精倒不成问题,虽说你迟早要受天谴,可我舍不得这么早就让你精魂俱散。”
  贺兰雪不再说话。
  陆玖道:“纵然我真动了那丫头,你以为他会跟你走?”
  “但有她在,他就永远不会跟我走,”贺兰雪冷冷道,“他曾因此丢了五千年修行,未能升仙,否则你这区区两千年算什么。”
  “她果真有那么好?”陆玖意外,目中渐渐兴起一抹玩味之色,“我倒想尝尝了。”
  贺兰雪终于露出笑意,柔声:“我也奇怪,她究竟哪里好呢……”
  .
  花朝宫城里云气霭霭,朝露沾湿绣帘,主人不在,未免显得冷清寂寞。云髻高耸,明珠泛彩,陆瑶坐在窗前,任旁边杏仙低声耳语,她只远远靠着椅背,若无其事地把玩长而美的指甲,端庄娴静,却又不乏妩媚。
  见她毫无反应,杏仙住了口,低唤:“天女?”
  陆瑶这才“哦”了声:“这些都是真的?”
  杏仙道:“婢子不敢在天女跟前说谎。”
  见她自称“婢子”,陆瑶有点意外,瞟她一眼,笑道:“每常听他感叹门下凋零,自是想勉励同族修仙,何况身为花神,这也是分内之事,你为何要告诉我?”
  杏仙微愣。
  陆瑶抬眉。
  杏仙马上垂下眼帘,隐去目中表情:“那丫头是一心要做神后。”
  陆瑶轻笑:“那只是年少轻狂罢了,何况她后来决心报恩,甘愿脱去本形做了凡人,早已忘记一切前尘往事,哪里还记得什么神后。”
  杏仙道:“但当年神尊大人待她很不一般,还曾带着她赴瑶池仙会,她不过是……”停住。
  陆瑶挑眉:“她不过是区区一小妖,哪里够资格赴仙会,要去也该带上你们才是。”
  心里的话被她看穿,杏仙涨红脸:“我们岂会那般小心眼,只是神尊大人再过两年就要晋升天神,如今过分在意她,恐怕会耽误修行。”
  “说了这半天,只这句话说到我心上,”陆瑶叹息,“此事我早已打听过,他本就是个多情的,必定还在为当年之事内疚,但因此耽误修行却万万不可,帝君也十分担忧,故令我多留心,你先下去,今后有事再来报我。”
  杏仙松了口气,点头退下。

  阴阳相隔

  自那日之后,红凝便平静了许多,为防止再生意外,师徒三个将方圆数十丈内都布了阵,白泠依旧漂亮冷漠,比起往常没多大变化,出去寻找灵药的次数却渐渐多了起来,往往一趟便能满载而归,都是难得的珍品,红凝根本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,不过目前她也没心思去深究,只尽心照顾文信。
  匆匆两个月过去,服用了许多灵药,文信的精神真的好了不少,最近几日他破天荒地停止打坐修行,只陪两个徒弟说话,三人倒也其乐融融。
  房间里,红凝小心翼翼捧上汤药:“师父。”
  文信端坐在桌旁,已经换了身新衣,闻言接过药,却没有立即喝,随手搁到桌上:“白泠出去有几天了?”
  红凝忙道:“他去采药了,这次可能走得远些,应该快回来了。”
  文信点头:“药已经不少,如今天热,他的法力可能会受点影响,还是少出去为妙。”
  红凝道:“师兄做事向来谨慎,不会怎样的。”眼睛却不自觉瞟了瞟门。
  文信伸手拉她至跟前:“这些日子你在难过是不是?”
  红凝扶着他的膝蹲下,口里笑:“怎么会,钟仙说师父迟早会载入仙籍,我就是有点舍不得。”
  文信叹道:“我原以为度得此劫,百年之后再飞升,如今虽说事出意外,但能脱去这肉体凡胎,修得长生,也算遂了我平生之志。”
  红凝沉默片刻,道:“师父修成鬼仙,就真与凡间再无瓜葛了?”
  仙凡有别,过于留恋尘世只会引出祸事,文信不答,摸摸她的脑袋:“当初收你为徒,也是因为你我有缘,今后我自有去处,你不必再多记挂,像往常一样过便好。”
  见他担忧,红凝反倒笑了:“师父放心,我又不是一个人,不是还有师兄在么。”
  文信摇头,欲言又止。
  红凝没留意,垂下眼帘,笑道:“师父养了我这么大,我却没尽到半点孝心,来世更会忘了你们,未免有点没心没肺,师父不要生气就好,要不我先给你磕三个头赔罪?”说完,她果真跪到文信面前,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。
  文信无奈,拉她起来:“我本欲叫你修仙,但你……”
  “但我天生一颗凡心,实在不合适修行,”红凝趴在他膝上,“不如来世师父再来点化我吧。”
  文信笑道:“我正有这意思。”
  红凝道:“就怕我是个俗人,没有那样的仙缘。”
  文信道:“有心修行,未必就不能成,我早年曾写得一卷书,修行之法尽在上头,你若有心,便去翻来看看,将来或有重逢之日。”
  红凝叹气:“和师父在一起是好,可修仙吃不好喝不好玩不好,万一这辈子还没修成就死了,下辈子会不会想起来再修?还有,我辛苦修了几百年,到时候若成不了仙,那不是很不合算?”
  文信失笑:“罢,还未开始就先想这些,你趁早别修了。”
  师徒二人就这样笑话着拉家常,将往事一件件翻出来数,气氛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,一年以来笼罩在心头的阴霭似全都消散了。
  许久,红凝终于抬脸望着他,轻声问:“师父打算什么时候走?”
  文信不答:“待白泠回来再说。”
  提到白泠,红凝忍不住好奇:“师兄以前好象是住在昆仑山?难道他被师父收服,所以才跟着修行的?”
  文信看着她,正要说什么,忽然门被推开,白泠匆匆从外面走进来,几日不见,漂亮的脸上略带疲惫之色,身上白衣却依旧干净平整,无半点污迹。
  红凝站起身,埋怨:“就你回来得巧。”
  白泠看她一眼。
  红凝故意瞪回去。
  文信拉着她许久,才松开手,吩咐:“你先出去走走吧,我有几句话要与白泠说。”
  红凝看看二人,没说什么,出门去了。
  .
  门关上,房间恢复寂静。
  确认她已离开,文信这才看着白泠,开口:“昨夜神君托梦与我,恐怕也该走了。”
  白泠道:“师父不必急着走,且先看这个。”
  说完,他抬起右手微微一晃,掌心立刻现出一株青紫色小草来,小小的圆圆的叶片,叶尖散发着淡而柔和的金光。
  文信愣: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  白泠道:“这是本族神物九叶灵芝。”
  九叶灵芝,修行之人谁不知晓,传说它与九转仙丹一样具起死回生之效,纵然魂魄离体,也能从地府阎君手上强行引回,可惜它生长在昆仑神界,并非凡间之物,举世难寻,有缘人方能得之,因此大都是出现在传闻中,少有人能识别,如今白泠竟能取到这样的宝贝,文信怎不震惊,立即低斥:“你盗这个做什么,快些放回去,若叫上神发现,必会降罪!”
  白泠道:“师父服下它就能保住肉体,待百年后修行圆满,必能飞升作散仙,不比鬼仙更好?”
  文信摇头:“你怎的如此糊涂!并非我不愿留下来,只是享用此物,需要极大的福德与仙缘,我恐怕没有,凡事不可强求,我寿数将尽,合当如此,你擅自盗取神族宝贝篡改命数,将来事发必招灾祸,于我更无益。”
  白泠道:“既然我能取到,可见师父就是有缘人,何必推辞。”
  文信想了想:“如此,我便……”忽然停住。
  白泠也惊:“这……”
  眨眼的工夫,那九叶灵芝竟已枯萎,化作一株干草!
  二人面面相觑,沉默。
  许久,文信叹息:“你做这些,是不放心她?我看她虽年轻,却极有主意,一时伤心自是难免,但今后就算你我不在,也不用太担心,待我离开,你便速速回昆仑山。”说到这里,语气略转严肃:“来日方长,当前万万不可耽误,既与你师徒一场,你该听我这回。”
  白泠沉默半日,点头。
  文信整了整衣衫,缓步走过去,盘膝坐到榻上,道:“我走了,后事照我先前的吩咐办。”
  白泠立即转身:“我去叫她。”
  文信止住他:“不必,那孩子太过看重人间情义,省得她一场难过,我将来也不能安心修行。”
  白泠道:“但她很想送师父。”
  文信摇头,闭目。
  .
  暑热天气,黄昏的风却吹得人发冷,时有不知名的花瓣随山溪流水漂下。
  红凝双手抱膝,木然看着溪水。
  一直以来都是亲自在照顾,文信的身体究竟有多大起色,她就算不十分清楚,也绝不至于太糊涂,最近他莫名地停止修行,今天更是早早沐浴更衣,还有那刻意表现的天伦之乐,都让她害怕和不安。
  答案明明白白摆在面前,却不愿去相信。
  被文信从路边抱起那一刻,那安详的笑,和这十几年的生活一起,已让她不自觉地产生了依赖,纵然知道他是修行之人,不会太留恋人间感情。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早离开的那个,时间还很多,一切会照想象中发展。
  沾惹太多感情会妨碍修行,她知道其中厉害,所以才会尽量配合,想让他安心离去,可惜她终究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,想不通也参不透那么多玄妙道理,只知道陪伴教养自己多年的亲人将要离开,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去而无动于衷,太难。
  死亡并不陌生,人人都会经历,奇怪的是,明明每个人都知道这简单的道理,待到身边亲人离开时,仍会忍不住伤心难过一番。她是活过两世的人,本该比别人更豁达,谁知到头来还是难以幸免。
  世间没有永恒的情。
  夜幕未降,天边已有月亮升起,等了这么久都没有意料中的消息,红凝略觉安心,这才动了动身体,准备起身回去照顾文信喝药。
 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。
  .
  熟悉的声音,很轻,却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其中那一丝担心与歉意,红凝迅速转脸,看着他发愣。
  来人锦袍绣带,目光亲切安详。
  红凝轻声:“是你。”
  锦绣微笑,伸手:“是我。”
  手很漂亮,色泽温润,干净无瑕,五指修长,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,红凝看着它犹豫,迟迟没有动作,它却主动扶住了她的臂弯,将她从石上拉起来。
  红凝望着那双眼睛:“你早就知道。”
  锦绣默认。
  红凝慢慢地垂首,将脸埋入他怀中。
  锦绣没有拒绝,轻轻搂住她。
  怀抱散发的温度叫人留恋,红凝沉默许久,低声:“你真的不能救他?”
  “命中注定的劫数,擅自更改只会招至无妄之灾,你想救他,可问过他自己愿不愿意?”锦绣抬手,在她背上拍了拍,“还看不明白?不是每个人都能升仙,难得他有机缘,若因此便要错失升仙的机会,他会满意?”
  红凝不答。
  锦绣道:“如你所说,生死轮回与长生本无差别,你师父终会修成鬼仙,从此不入轮回,何必烦恼。”
  红凝道:“他是我师父,是我在这世上的亲人,我不想他这么早就走。”
  锦绣道:“如今不走,将来也会走。”
  红凝抬脸:“我是个凡人,所以无论身边的人什么时候走,我都会这样,除非我比他们先离开。”她有些惆怅:“来世我还是会忘了他们,你说得对,人间没有永恒的情。”
  锦绣含笑:“你打算如何?”
  红凝移开视线,不答。
  锦绣道:“仙道永恒,只要你肯修仙,终有一日会再见到他。”
  红凝忽觉烦躁:“我不喜欢修仙。”
  锦绣皱眉:“不入轮回,无生死离别,这样不好?”
  红凝抬眸看他一眼,奇怪:“你为什么总劝我修仙,我修仙对你有什么好处?”
  锦绣道:“对你有好处。”
  红凝心中一动:“我好不好,对你很重要?”
  锦绣道:“我欠你的。”
  红凝试探:“你前世欠我,所以想助我修仙来还?”
  锦绣道:“算是。”
  红凝呆了呆:“你一直跟着保护我,也是因为这个?”
  锦绣默认。
  原来如此!猜测被证实,心底反而生起许多失望,红凝别过脸,从他怀中离开,淡淡道:“前世的事我已经不记得,也没兴趣,我只在乎今生,今生你并不欠我什么,你以后不用再这样。”
  锦绣道:“仙缘难得,不知多少凡人梦寐以求,放弃可惜。”
  红凝道:“修仙只不过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,他们修得长生不死,我们有轮回转世,生老病死聚散离合是人间的规律,身边的人离开,我确实会伤心,但也会好好活下去,师父选择修仙,我却有我的人生,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工夫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。”
  锦绣道:“仙界才有永恒的情。”
  红凝直视他的眼睛:“你想要我修仙,真的只是因为前世欠我?”
  锦绣点头:“自然。”
  红凝想也不想,顺口道:“那你再变一次茶花让我看看,以后就不用再欠我什么了。”
  锦绣微愣,没有动。
  红凝忍不住挑眉,半开玩笑:“你对我好,难道不只是因为这个?”
  锦绣不答。
  红凝道:“你真想要我修仙?”
  锦绣示意她说。
  袖中双手微微握起,红凝终是鼓足勇气,定定地看着他:“我们不是同类,我修成仙,是不是就可以跟你在一起了?那时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保护我?”
  锦绣看着她,迟迟没有回答。
  迟疑代表什么?红凝只觉心一沉,惆怅与失落全涌上来,忙侧身望着树梢的月亮笑了笑,尽量使语气轻松自然:“算了,你走吧,反正我不记得前世,你救过我两次,就算欠再大的人情也已经还清了,凡人是很容易动感情的,可怪不得我,以后你不用再来,免得让我心存妄想。”
  说完这段话,手心已沁出汗水。
  沉默。
  凤目含笑,上下打量她。
  眼前的人已不再穿红衣,容貌也已改变,却能与记忆中的人影巧妙地重合在一起。花朝会上,那个小小女子当众宣称想做神后,羞恼却坚定,然而一千五百年后,就在历劫成功那一刻,她转身放弃,永堕轮回,如今人间十世仍本性不改,当真是年少轻狂。
  终于,他开口斥责:“你太放肆。”
  红凝并不迟钝,听出话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顿时放了心,越发大胆,再次转脸望着他:“我就是这么放肆,你,会不会等我?”
  锦绣默然片刻,轻叹:“先修仙吧,将来或许……”或许你会改变主意。
  方才凭着勇气支撑,也不觉得难为情,如今他没拒绝,红凝反而不自在了,涨红了脸,想笑又笑不出来,这简直就是在调戏良家男人。
  见她这副模样,锦绣忍不住笑了,轻轻拍她的肩:“你师父有事,快回去。”

  离开

  桌上碗中药汁犹在,两张杌子仍是照出去时的样子摆着,别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的痕迹,房间里似乎一切如常,只不过少了个人。
  白泠独自守在里面,另一个人却不见了。
  方才锦绣的话别有深意,红凝已隐约猜到发生的事,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痛,呆呆在门口站了许久,才轻声问:“走了?”
  白泠缓缓抬眸,看着她“恩”了声。
  短短两三个时辰,肉身就已经被安置妥善,遵照文信的嘱咐,没有设灵位,红凝看着那张竹榻,榻上空荡荡的,却又散发着强烈的熟悉感,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打坐。
  她有点恍惚,喃喃道:“这么快,怎么不叫我?”
  白泠走过去,像往常一样拉住她的手:“师父总算得偿所愿,将来顺利载入仙籍,或许还会回来看你。”
  红凝低头看看那手,接着抬起脸,红着眼圈渐渐露出一个微笑:“其实你们不用担心我,我打算修仙,就算他不来看我,我也能去看他。”
  双目倏地一亮,白泠低声:“说什么?”
  被他的情绪感染,红凝的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,笑道:“想不到吧,大俗人要修仙,你……”
  目光刹那间柔和下来,唇角,一丝笑意如涟漪般轻轻泛起,越来越明显,如同春风吹过冰河,俊美年轻的脸不复冷漠,温柔得像一波春水,一样的波光潋滟。
  虽然早料到他会意外,但十几年来头一次看他这么笑,红凝硬是呆了好半天才回神,忍不住调侃:“师兄惊艳一笑,难得难得,真怕你要化成水了。”
  白泠没计较:“果真要修行?”
  红凝抬起二人的手:“对,你没听错,师父先走一步,还有我们,我会尽力修仙,以后请师兄多多指点。”
  白泠道:“好。”
  红凝道:“明天起你教我炼药吧,我要辟谷修行,争取将来能跟你同登仙界。”
  白泠愣住,脸上光彩渐黯。
  红凝没有留意,缩回手,走过去收拾桌上的东西,顺便将杌子摆正,边整理边叹气:“还好有我们两个,也没那么无聊,以前师父在的时候,你不说话就算了,现在师父不在,突然这么安静,我怕我受不了,以后我找你说话,你别嫌烦,多少答应两声吧,算我求你……”
  白泠打断她:“红凝。”
  红凝回身看着他笑:“怎么?”
  白泠移开视线:“我要离开些时候。”
  笑容僵在脸上,红凝轻轻“哦”了声,垂下眼帘:“你也要走。”转身继续整理房间。
  沉默许久,白泠道:“我先回昆仑山,你且安心修行,这里方圆四十丈内都布了阵,寻常异类要进出也难,你没事最好别外出,日常所需之物每半个月自会有人送来。”
  红凝忙不停,口里随便应了声,拾起桌上的药碗就走。
  白泠拉住她:“我过两年会回来。”
  “我知道。”红凝点头,出门。
  .
  文信的离去并没带来太大的变化,二人的生活一切照常,茅屋内虽不复往日热闹,但除了略感寂寥之外,二人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,只变得生疏客气许多,白泠再没提过离开的事,红凝偶尔会发呆,但也没忘记正事,她从文信的遗物中翻出了那卷手稿,开始照着上面的方法修行,由于先前修习道术时有过经验,也不觉得太难。
 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,中午还骄阳似火,至下午竟已乌云密布,湿热的空气中传来阵阵蝉鸣声,让人感到无比压抑和烦闷。
  红凝先是心神不宁地打了会儿坐,觉得实在受不了,干脆取过凉水灌了几口,然后坐到椅子上拿手扇风。
  房间无故变得空旷,更多的孤独悄然而生。
  细细将周围每件东西都看了一遍,红凝坐着发呆,这里原本住着三个人,如今却只留下两个,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,这里就只剩一个人了。
  白泠是跟着文信修行的,文信去了,他要离开也不奇怪,可三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,他就真没有半点不舍?
  走和留这么随意,他们都已看透生死,根本就不难过吧,原来从始至终割舍不下的只有她一个,连聚散离合都看不透,真不是修仙的料。红凝深深吸了口气,走回去盘膝坐下,认定一件事就坚持到底,这点恒心还是有的,至少,有一个人会一直保护自己。
  白泠推门走进来。
  心底微微抽痛,红凝含笑起身:“师兄。”
  白泠抬手将一只黑色小木匣放至桌上:“这是我用先前那些药炼的,每十日服一丸,或许对你修行有好处。”
  红凝曾跟文信学过炼药,当前正准备辟谷修行,闻言点头:“谢谢你。”
  白泠愣了下,转脸看着她。
  一时二人都不说话,窗外天色沉沉如黄昏,房间的光线也显得更加昏暗,空气似乎凝固了,沉重且闷,叫人难以忍受。
  半日,红凝轻声打破沉寂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走?”
  白泠沉默片刻,道:“过些日子再说。”
  红凝道:“到时记得跟我说一声。”
  白泠点头。
  可能是光线太暗的缘故,俊美的脸看上去有点模糊,惟有那双明亮的眼睛,竟看得红凝心里一颤,她轻轻吐出口气,尽量不去想太多,侧脸望望窗外天色,笑道:“快下雨了,明日水定要浑,我趁早去洗衣裳。”端起木盆匆匆出门。
  白泠欲言又止,默默看着那背影消失。
  “还要留到几时!”威严的声音响起。
  .
  不知何时,房间已多了个面目威严的壮年男人,紫冠明珠,黑袍玉带,眉挺鼻直,一双丹凤眼中目光厉如闪电,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。
  白泠惊,随即跪下:“父王。”
  男人冷冷道:“休要再叫这两个字,昆仑族没这么不成器的东西。”
  白泠不敢多说。
  男人道:“修行未见增进,胆子倒越来越大,私盗九叶灵芝,背后多少眼睛看着,你还嫌昊天拿不到我们的把柄,要带累全族不成!”
  白泠面有愧色:“孩儿不孝,愿一力承担后果。”
  男人冷笑:“我倒想将你一人绑了送去天条处置,须问昊天肯不肯放过别人。”
  白泠垂首。
  男人看了他片刻,目光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下,但很快就恢复原样,轻哼:“要拿我们下手,也没那么容易。”踱了两步,走到他面前:“起来,跟我回去。”
  白泠迟疑不动。
  男人怒斥:“混帐!私自毁损道行就罢了,莫非你还不知道其中厉害!”
  “师父刚走,她一个人……”白泠伏地叩首,“求父王准我再多留几日。”
  “糊涂,岂能任由你胡来!”
  “父王!”
  恳求不成,白泠起身后退。
  “长进不小,抗命的事也敢做了,”男人冷笑着,“你若真能跑出这门半步,我便准你留下。”
  黑袍一挥,二人同时不见。
  .
  云层厚重如墨,似欲垮塌,终于,狂风骤起,草木尽折,空气中的闷热感却因此减去了好几分,溪边有人在奋力拧衣裳,看样子想在暴雨来临之前快些赶回去。
  昏暗的天色中,一男一女远远站在山坡上。
  白衣在风中起伏,飘飘如谪仙,陆玖满足地叹了口气:“人间气象就是不同,暴雨狂风,仙界哪得这等畅快。”
  贺兰雪道:“雷部的人就快来了,你不怕?”
  陆玖笑着瞟她:“这里若有人要受雷刑,绝对不会是我。”
  贺兰雪却没看他,眼睛只望着溪边,淡淡道:“怎么,还不打算动手?”
  陆玖道:“你自己为何不动手?”
  贺兰雪收回视线,白他一眼,似嗔非嗔:“你这是在笑话我?那里布了阵法,除了北界狐族公子,我们这等小妖哪能进得去,何况……”她轻推他的手臂,挑眉:“想尝她滋味的人又不是我。”
  陆玖语气温柔:“不是你,你只是想打得她魂消魄散罢了。”
  贺兰雪媚眼如丝:“三味真火不是能炼人魂魄么,区区一个凡人就让你吃大亏,你倒大人大量。”她别过脸,柔声叹气:“也罢,什么事不是忍气吞声就过去了。”
  陆玖道:“我不过想尝尝她的滋味,可没想杀她。”
  贺兰雪道:“你怕天劫?”
  陆玖不在意:“有我父王在,区区天劫算什么,只不过我那未来姐夫是认得她的,真下手,恐他不快,惹恼姐姐就麻烦了。”
  贺兰雪掩口:“我知道,你怕你姐姐。”
  陆玖面不改色,抬脸望天:“雷部的人快到了,哪个小妖动了杀机,让他们撞见,收拾起来也是举手之劳,想活,就先收起你那些心思。”
  贺兰雪咬咬唇,冷笑:“你以为我怕?”话虽如此,她还是不安地望了望天,美目中掠过一丝恐惧之色。
  陆玖忽然“咦”了声:“昆仑族的遁术。”
  贺兰雪忙转脸看,果然见乌压压的云层下,一道紫光飞速划过,朝着昆仑山的方向遁去,消失在天际。
  陆玖似笑非笑:“是从里面出来的。”
  贺兰雪愣:“难道……”
  陆玖道:“他可能回昆仑山去了。”
  想想也没有别的解释,贺兰雪沉默。
  陆玖笑看她:“这不正合你的意么,还不快回去找他?”
  贺兰雪冷冷道:“回去又如何,有她在,他就永远不会留下来跟我在一起。”
  陆玖道:“你也没那么笨。”
  指甲深深掐进肉中,贺兰雪道:“你果真不肯帮我?”
  陆玖仿佛没有听见,温文尔雅地笑:“这场雨怕不小,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躲吧,顺便玩点别的。”
  “怕淋湿你这身狐狸毛?”贺兰雪忍气冷哼,先行遁走。
  .
  夜色中狂风大作,阵阵雷声从头顶滚过,闪电映得窗外恍若白昼。
  桌上燃着盏古旧的油灯,这是文信的房间,由于经常整理打扫,每件东西都摆在适当的位置,与主人在时一模一样,丝毫不显凌乱。
  红凝坐在榻上,看灯焰跳跃。
  她特意在这边等,白泠若是回来,发现文信的房间里有人,一定会过来查看。
  门紧闭,迟迟没有人推开。
  竭力否定心中的猜测,红凝慢慢地抱住膝盖,将身体蜷缩起来。他亲口答应过,绝不会不辞而别,或许……去办事了?十几年来,他每一次外出都会事先告诉,什么时候走,要去多久,几时回来,这次他却没有。
  “飒飒”声响起,由远而近,雨点终于铺天盖地砸下。
  眼睛湿润,红凝弯弯嘴角。
 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,亲身经历了两世还看不透这些,到底是在怕什么?亲人离开?多年过去,那个世界的亲人们不也已经模糊了么,伤心又怎样,时间真是件厉害的武器,或许将来,白泠,文信,也一样会随之淡去,来世更要被完全遗忘。
  原来怕的,只是忘记。
  不厌其烦地牵着她学步,指点她的法术,带她进城,那个漂亮冷漠的师兄,只因被姑娘们觊觎美色,屡次受她嘲笑,就变成了如今的坏脾气,说话丝毫不留情面。
  窗外望不见灯光,这地方十分僻静,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两三里路,也是文信为了修行清净特意选的。
  雷电交加的夜,孤独的茅屋,孤独的人,难以忍受的寂寞。
  “红凝。”有人轻唤她。
  迷惘中被惊醒,红凝喜,下意识抬脸:“师兄!”待看清来人,她忙跳下竹榻,手足无措:“是你。”
  锦绣道:“不必再等,他已经走了。”
  真走了?红凝呆。
  锦绣拭去她脸上的泪,轻声:“有朝一日你登入仙界,自然能见到他们。”
  红凝点点头,将脸埋入他怀里,低声:“我只是不习惯,先前还好好的,突然都不见了……想不到一起生活了这么久,他……也不说声就走。”
  锦绣道:“你认为他会不辞而别?”
  红凝愣了下,忽然想起什么,惊:“难道……他有事,非走不可?”
  锦绣承认:“你最好让他走。”
  先前的不快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,红凝暗恨自己大意,白泠向来面冷心热,不告而别,事情肯定很严重,他是怕说出来惹自己担心吧?都怪平日粗心,对他的事一无所知也罢,竟然仅仅因为一句“离开”就只顾着赌气,没去细想他最近的异常表现。
  她越想越担心:“他会不会有危险?”
  锦绣道:“既走了,就不会有事。”
  红凝这才松了口气。
  锦绣道:“你师父文信如今已拜在东岳君座下修行,不日即可载入仙籍。”
  红凝大喜:“真的?”
  锦绣颔首:“你若想见他,就勤奋修行,我这两年恐怕不能多来看你。”
  红凝抬脸:“你也要走?”
  看出她的失望,锦绣柔声:“我有些要事脱不开身,你切记不可乱跑。”
  从话中隐约感受到担忧,红凝到底不是那起胡搅蛮缠的,眨眼笑道:“那好,你忙正事吧,我慢慢修行,你在天上等我。”
  锦绣看着她,沉默。
  孤独中获得拥抱,纵是无言的相拥,也比什么都甜蜜。一道雷声在头顶炸开,红凝恍若未闻:“你真是茶花仙?”
  锦绣含笑抬起左手,手上真的多了枝红茶花。
  花朵艳红如火,热情且妩媚,枝叶挺翠,透出三分坚韧,真正是艳而不娇,比之牡丹略欠点贵气,比之梅花略少点傲气,却也别有一种山野的纯真风味。
  红凝喜爱,抢过来看了看,又仰脸端详他好半天,才叹了口气:“这花不像你。”
  锦绣道:“像你。”
  红凝脸一热:“怎么像我。”
  锦绣道:“胆大妄为,年少轻狂。”
  红凝怎会听不出话中含意,挑眉瞪他:“你干脆直说我放肆无礼好了。”
  锦绣笑而不语,不知从哪里变出只细长优美的白玉瓶,从她手中取过花插入瓶中,放到桌上:“今后它陪你,若有急事,就将它取出瓶外。”
  红凝忙道:“我去弄点水。”
  锦绣制止:“不用。”
  没水,花不会谢么?红凝暗暗称奇。

  谁的劫

  接下来的日子,红凝抛开别的事,开始修习辟谷之术。或许是心情和天气的关系,加上有白泠精心炼制的药丸辅助,断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,半个月后,她只服药饮水,反觉浑身轻松,意外的变化令她觉得惊奇又有趣,这辟谷之术很适合懒人,不用生火做饭。
  玉瓶里的茶花果真没有凋谢。
  非但没谢,那花的颜色反而越来越鲜艳,灼灼生辉,应该是靠瓶中灵气滋养,红凝仔细观察那灵瓶,发现上面只有四个小字:花朝风露。
  这辈子经历的怪事不少,最意外的一件就是自己竟然会和神仙恋爱,而且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。
  文信将入仙籍,白泠迟早也会,而她,能不能如愿求得永恒的情?红凝摸摸红艳的花瓣,觉得脸有点烫,忙将它放回原位。
  天色已晚,她起身出门,准备去溪边打水。
  门外竟站着个人。
  被那双眼睛看得心神一荡,红凝大吃一惊,慌忙移开视线,扶住腰间的桃木小剑,后退两步:“你来做什么!”
  陆玖上前,磁性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诱惑:“自然是找你了,这阵法设得还算高明,费了我几日工夫。”
  红凝退进门里,淡淡道:“找我做什么。”
  陆玖柔声:“独处山中未免寂寞,陆玖特地前来相伴。”
  这是聊斋里的狐狸精们常对书生说的台词吧,红凝反应过来,哭笑不得,惟恐又中了他的诡计,暗暗防备,面上镇定:“我好象不需要,陆公子该不会这么无聊。”
  “那我就说实话了,”陆玖逼近她,轻声,“贺兰雪要我来杀你。”
  听到贺兰雪的名字,红凝恍然,旧恨随之涌上,想不到文信饶了她一命,她竟还不悔改,顿时心里气闷,冷笑:“你还真听她的话。”
  陆玖笑起来:“女人耍起心眼全都一样,这话说得好,可惜对我不太管用。”
  红凝垂目,缓步后退:“当然,陆公子是聪明人,怎么会因为我一两句话就改变主意。”
  陆玖抬脚跨进门:“我可以让你魂消魄散。”
  “陆公子真要下手,我也无话可说,但这样糊里糊涂被人利用,我却为你不值,”说话间,红凝已退至桌旁,迅速取过身后的玉瓶茶花,这才真正松了口气,“听说九尾狐族都是天生的半仙之体,且通晓阵法,足智多谋,难道看不出她这是在借刀杀人?”
  陆玖看到那茶花,果然愣了下,站住:“花朝宫。”
  锦绣法力比他高,他有所忌惮,这点是肯定的,不过俗话说“宁伤君子,勿伤小人”,得罪这种人必定后患无穷,衡量之下,红凝微微一笑:“当初实属无知,所以冒犯陆公子,红凝这里赔礼了。”她果真矮身作了一礼:“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,还望陆公子别和我一般见识,看在锦绣的面上吧。”
  陆玖本已恢复平静,听完这番话又意外了:“你叫他什么?”
  直呼名字未免暧昧,红凝脸一红,没有回答。
  陆玖看着她,神色捉摸不定。
  红凝道:“你知道贺兰雪为什么要杀我?”
  陆玖笑道:“她喜欢冰妖,可那冰妖却喜欢你。”
  红凝意外,接着又皱眉:“陆公子好象误会了,他是我师兄。”
  陆玖叹气:“你师兄待你格外好,叫她怎能不生气?”
  “那是因为……”红凝竟无语反驳,心生烦躁,“总之,我师兄已经回昆仑山,贺兰雪该去昆仑山找才是,而且我没记错的话,她现在已经跟了你,既然知道她的心思,你还要帮她?”
  “她的心思与我何干,只不过美人相求,我怎好不答应,”陆玖笑了两声,语气忽然一转,变得满含暧昧,“你也可以求我。”
  看来他不过是跟贺兰雪玩玩,贺兰雪到底没得到什么,迟早会自食其果,爱固然痛苦,恨却会毁灭一切,红凝暗自叹息,扶住花枝:“这茶花一旦离瓶,锦绣就会知道,陆公子何必逼我,我不过区区一个凡人,杀了我只会招至天劫,对你并没有好处,何况当初的事我已经认罪赔礼,若还要计较,岂不显得太小器?”
  陆玖为难:“饶过你,我怎么跟她交代?”
  红凝毫不迟疑:“陆公子的风采和手段,是女人都逃不过,难道她真那么厉害?”停了停:“你不喜欢她也罢,若真为她着想,就更不该杀我,且不说我和师兄并非你想的那样,就算他真的喜欢我,我若死了,难道他还会原谅贺兰雪不成?”
  陆玖果然笑了:“你很会说话。”
  红凝道:“还望陆公子高抬贵手。”
  陆玖目光闪烁,不再说什么,转身便出门离去。
  .
  看看怀中的茶花,红凝长长舒了口气,确定陆玖离开,她立即抱着花瓶出去走了一圈,将四周的阵法略作改动,这才放心地回来,倒也不是害怕,只不过曾听锦绣提起,陆玖在北仙界的地位不低,真惹上了,说不定会连累锦绣,不如和平解决的好。
  白泠已经走了,贺兰雪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对付自己?就为了让白泠永远留在昆仑山?
  窗前明月挂起,红凝拨弄着匣中药丸,心神不定。
  活过两世,她不是同龄的糊涂小女孩,谁对自己格外好,又怎会不知道?在别人看来,白泠一向冷漠难以亲近,有洁癖且喜静,然而,他可以任她拽着衣角满山跑,有时候一天只说十句话,至少有八句都是被她逼着说的,实在烦得受不了,也只瞪瞪眼以示警告,总之,一切他都会为她安排得妥妥当当,包括这次离开。
  难道真是……
  红凝摇头否定了这可能,当年被文信从路边捡回来那天,白泠对她就格外不同,哪有这么快就喜欢上的?
  想得太多了,她自觉好笑,忙合上药匣,准备打水沐浴,谁知刚跨出门,一只手就从旁边伸来,要去揽她的腰。
  “谁!”红凝大怒,闪身避开,迅速抽出桃木小剑刺去。
  剑身被那手握住,一寸寸,化为焦木。
  看清来人,红凝大惊:“你又来做什么?”
  说话间,已被他制住。
  “不是来,是你这么有趣,我还没舍得走,”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,声音里透着几许得意,“我的遁术,你又怎能发现?”
  .
  难以脱身,红凝心里着急,紧闭双目:“你就不怕天劫?”
  “有我父王在,区区天劫算什么,”陆玖抬起她的下巴,“何况我又不会杀你,阴阳交合本就是修行之法,有什么不对的。”
  “无耻,”红凝咬牙,“若是锦绣知道……”
  所谓色令智昏,陆玖此刻哪里会害怕,低头笑:“知道又如何,就凭我父王,他多少也要卖三分面子,何况……”
  湿热的舌尖舔过耳垂,红凝半是厌恶半是惊怒,睁眼:“你……”停住。
  见她目光迷惘,显是中计,陆玖眼波微动,露出几分满意之色,轻佻地拍拍她的脸:“外头冷,我们进去吧。”
  红凝果然低头,任他搂着走进门。
  陆玖打量房间,目光落定在那枝红茶花上,秀眉一皱似很不解,斜眸看她:“想不到他这般小心,你与他究竟什么关系?”
  红凝喃喃道:“我喜欢他。”
  陆玖并不意外,笑得欢畅,有点幸灾乐祸:“可惜可惜,谁都知道他是个最多情的,陆瑶等了两万年才等到,你一个凡人何必自讨苦吃,不如跟了我吧。”处子元阴对修行大有助益,他上下打量她,确认之后笑意更深:“你必定还没尝过这其中的滋味乐趣,它的好处是说不清的,一言难尽。”
  红凝迷茫:“什么?”
  陆玖没有回答,捏了捏她的手,声音越发温柔:“我教你领略人间极乐之事,做一回神仙,好不好?”
  红凝垂眸,含糊地“恩”了声。
  见她含羞的模样,陆玖淫心大起,搂着她就朝床走:“你只要依了我,便知道我的好处了,包管叫你享用不尽……”
  话未说完,忽听得一声“打”,怀中红凝已消失,同时,一道白亮的闪电从窗外射进,直直朝他刺去,强烈的光芒映得室内明晃晃的,恍若白昼。
  陆玖愣了下,消失不见。
  好不容易争取到时间,红凝现身桌旁,心知情况危急,飞快伸手去取那只玉瓶。
  就在她即将得手之际,一只手忽然从旁边伸来,连瓶带花抢了过去,接着笑声骤起:“有趣,果然有趣得紧!”
  红凝惊得后退。
  “区区锁心之术,也想瞒过我。”陆玖出现在桌旁,单手托着花瓶,风采翩翩恍如神仙。
  如同掉进冰窟,红凝全身冰冷,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出了破绽,方才她有意去看他的眼睛,却事先对自己用了锁心之术,一旦封住心神,看什么也就如同没看了,然后假作被迷惑,趁他防备松懈,便偷袭脱身去通知锦绣,原以为此计定能瞒过他,如今看来他竟早有防备,顺从,偷袭,全都落在他眼里,他分明是在玩猫扑老鼠的游戏!
  陆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:“很奇怪?只因我并没使媚术。”
  脑袋“轰”地炸响,红凝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,一心想使诈脱身,所以故意作出受迷惑的模样,却没料到对方根本没有用媚术!
  呆了呆,她身形晃动,遁出门去。
  “长夜寂寞,正好陪你玩玩。”身后传来陆玖的笑声。
  .
  时已十六,圆月高挂,如同水银灯,这本是修行与斗法的大好时候,方才红凝正是借着太阴之力偷袭的,然而,月既属阴,更能助长妖气。
  陆玖挑眉:“怎的不逃了?”
  红凝尽量冷静:“逃有用?”
  陆玖笑道:“你还不算太笨,有什么本事,尽管使出来让我瞧瞧。”
  红凝避免不去看他的眼睛:“你真不肯放过我?”
  有时候东西不在好,而是在于得到得不到,陆玖贵为北界狐族公子,长相身份无一不是上乘,外加高明的媚术,对付女人哪有不手到擒来的,北界王的纵容更是助长了骄子之气,就连贺兰雪也不敢过分要求,如今红凝曾令他吃过大亏不说,还丝毫不买帐,未免惹他性起,非要弄上手不可。
  他缓步上前:“怎么样,求我放过你?”
  红凝握拳,淡淡道:“我听说北界族规很严。”
  陆玖脸色变了变,很快又不在意:“不过玩玩,并未动情,于修行无妨,父王岂会当真把我怎样。”
  茶花落在对方手上,红凝自知在劫难逃,却也不甘心受他摆布,于是伸手自头上拔出发簪,默默念诀,然后迎风一抖,小小发簪瞬间竟化作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锋剑——这正是文信生前所用的武器,虽说近年他只清静修行,但年轻时也曾游走四方,不知多少作恶的妖鬼被斩于剑下,因此煞气极重,寻常妖怪见之胆寒,威力不可小觑,如今正好被红凝炼作护身法宝。
  陆玖饶有兴味打量那剑:“好剑,但用它对付我还差得远。”
  “差不差,试过才知道。”红凝冷哼,双手高举长剑过头顶,口里念诀,那剑乍得太阴之威相助,一时光华大盛,凌空朝陆玖削去。
  “倒有几分能耐。”陆玖不慌不忙挥袖,一道绿光骤然亮起,划过半空,蛇一般缠上剑锋,与之相抗。
  炽热感迅速从剑上传来,烫得红凝手一松,接着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燃烧,心上阵阵疼痛,剑尖光芒渐黯,法力受制,再难进攻。
  见她不肯弃剑,陆玖意外,轻哼:“看你倔到几时。”
  剑锋颤抖,红凝来了横劲,全神念诀。
  陆玖笑道:“三味真火乃是噬心之火,你不怕?”
  实力悬殊显而易见,红凝已经没有精神回答他,三味真火能令凡人灰飞烟灭,她当然明白其中厉害,只不过料定他不会下杀手,才敢冒险硬撑,拖延时间,但由于平日不擅术法,如今全力以赴,很快就难以支撑,额上渗出汗水。
  陆玖闪身至她身旁,撤了法力,笑道:“罢了,你斗不过我的,不若乖乖地……”
  话音未落,红凝忽然侧脸,张口,一股血箭喷到他身上。
  陆玖尚未反应过来,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重重击在胸口,犹如千斤巨石,几乎让他晕厥,同时浑身奇痛无比,十分难耐。
  一粒木珠滚落地上,闪闪发亮。
 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,陆玖后退,怒极反笑:“好好,你胆子不小!”
  心血耗损,红凝也后退几步,勉强站稳。九尾狐族最难对付,桃木蘸心血方能逼其现形,虽说她法力不继,但如今正值月圆时分,正好助长了威力,加上陆玖本身全无防备,竟真让她偷袭得手。
  眨眼工夫,陆玖已现出原形,十指生出银色长甲,身后五条长长的蓬松的雪尾摇摆,兽性也随之起来,目露凶光:“自寻死路!”
  一团绿幽幽的火光亮起。
  红凝失色,整个人僵在原地。照理说,妖怪被迫现原形,法力就会大打折扣,对付起来便容易多了,她哪里料到九尾狐族会这般厉害,现了原形还能动用三味真火,如今激怒他,别说性命,恐怕连魂魄都难保全!
  修炼两千年,头一次被人逼出原形,陆玖怎咽得下这口恶气,长长指甲挑着那团火,毫不迟疑弹出去。
  今日真要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?红凝惊恐,全然忘了闪避,心中尽是绝望。
  “红凝!”急怒声中满是痛意。

  前世今生

  火光在面前跳跃,下一刻,它就能让人魂消魄散,永远从世上消失。
  急怒的声音满含痛意,红凝从绝望中清醒,一颗心猛然下坠,随之而来的,是更多绝望。眼睁睁看着那人影朝自己扑来,她惊恐地张了张嘴,却怎么也叫不出,只发出喃喃的声音,仿佛在自言自语:“别。”
  碧莹莹的火,拥有摧毁凡间一切事物的力量,彻底断绝它们的根源,了断人的轮回。
  红凝抬手想要阻止,却仍被那股大力扑倒在地。
  幽幽绿火沾上白色衣角,便迅速蔓延,最终凝集在他的心口,在他体内燃烧,看上去漂亮又诡异。
  地上,红凝立即翻身抱住他,眼见那小小火焰燃烧跳跃,仿佛同时也在煎熬她的心,或许是先前斗法心血耗损的缘故,心头一阵阵抽搐,疼得厉害。
  白泠转脸,冷冷道:“造下杀孽,你就不怕受天谴?”
  陆玖业已回神,知道这次犯下大错,脸色也变了,手一挥,茅屋前的石座轰然倒地,四周阵法随之撤去。
  “白泠!”一道白影疯狂地冲进来。
  白泠迅速直起身,伸臂将红凝挡住,语气带了几分恳求:“不要动她。”
  听到这话,白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陡然停住,贺兰雪呆呆站在那里,看着他半晌,忽然微微笑了,笑得眼泪不停地流下来,她紧紧捂着胸口:“好,好,你始终还是惦记她,五千年的道行还不够,如今什么都要给她?”
  白泠微愣。
  贺兰雪伸手指着红凝,笑着摇头:“你不说,我就不知道么,一样的讨厌杏花,一样的不爱修仙,她还能是谁?是谁?”
  白泠也转脸看红凝,却仍是什么也没说。
  红凝木然抱住他:“你这是做什么。”
  碧火渐旺,身体逐渐变得透明,白泠沉默半日,漂亮冷漠的脸上露出了笑意,如同火光一样温暖,却又透着许多无奈与悲哀之色。
  “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,”他轻声,“父王曾为我卜卦,你是我的劫。”
  红凝看贺兰雪:“救他,求你们。”
  贺兰雪木然不语。
  茶花!红凝挣扎着要起身。
  白泠拉住她:“小珂。”
  听到这陌生又熟悉的名字,红凝愣了愣,转脸看着他,神情半是不解。
  “你不记得了,”白泠看着她,惆怅之色渐渐散去,笑意反倒更多,“我记得,当初师父带你回来,看到第一眼,我就知道你是小珂。”他像往常一样握住她的手:“总是迟了一步,当初遇上你,你便已经喜欢那个人,让我等来世,父王说你是去报恩的。”
  红凝茫然:“什么。”
  白泠似很失望,垂眸:“第二世我找到你了,你叫小珂,你答应和我在一起的,可我……却没有保护好你。”
  “我杀了你!”贺兰雪冷笑,“人妖殊途,你不死,他迟早也会受天劫,这本是天意,没想到他……舍弃了五千年修行,又找到了你!”
  白泠看着她的眼睛,略带希冀。
  曾经有过这些事?红凝摇摇脑袋,竭力想回忆,却始终只有一片空白。
  他用五千年修行换得今生,她却已经不记得前世。
  白泠沉默片刻,语气变得愉快:“不记得才好,你已经忘记他,喜欢我了。”他伸手摸她的头发,略有些迟疑,终是轻轻抱住她:“等了三世,如今我还是能找到你,原打算就这么过一世,想不到你竟肯修仙,我只愿将来能与你同登仙界……”到底忍不住叹了口气。
  终于有希望同登仙界,他却难逃此劫。
  有凉凉的东西滴落颈间。
  我修仙,却不是为你。红凝心中剧痛,眼前迷蒙一片,眼泪滚滚而下,她紧紧抱住他,声音嘶哑:“可我不记得,什么都不记得!为什么我不记得了?”
  “我记得就够了。”声音渐弱,身形越发模糊,冰与火相抗,所受煎熬更非同一般。
  心火燃尽,便是形魂俱灭。
  白泠抬脸,看着贺兰雪:“不要再害她。”
  贺兰雪看了他片刻:“好。”
  白泠点头,微微一笑:“对你不住。”
  贺兰雪也笑。
  “来世便忘了我吧,省得难过,”年轻俊美的脸上升起无奈与怜悯之色,留恋,更多的是不甘,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,那是他守护了三世也错过了三世的女子,喃喃的声音似在叹息,又似责怨,“五千年修行还不够,不够么……”
  一阵风飞过,带来无数凉意。
  面前人影逐渐消失,仿佛被风吹散了,红凝下意识张臂想要护住,却什么也抓不到。
  摸摸肩膀,那里的手也不见了。
  眼泪被吹干,她独自坐在地上发呆。
  .
  贺兰雪转身打破沉寂:“你敢动他。”
  陆玖恢复平静:“是他自己要代人受死,与我何干。”
  出乎意料,贺兰雪没有发怒,只挑了挑眉:“你也逃不过的。”
  话音刚落,她忽然飞身而起,一片浓云立即笼罩在上空,挡住头顶明朗的月光,须臾,无数铜钱大小的雪花飘散下来,落地即化。
  陆玖惊:“你……做什么!”
  雪尽云收,圆月重现,天地一片澄明,周围景物更加清晰,红凝仍是面无表情坐在地上,却再也见不到贺兰雪的影子。
  陆玖似难置信,喃喃道:“疯了,真是疯了!”
  遇上这种事,谁的心情都不会太好,他摇摇头,不想再多作停留,转身就要离开。就在此时,一道紫光倏地划过长空,紧接着大片乌云飞来,黑压压盖住了天空。
  天庭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,惩罚更不该这么重!陆玖惊异,开始着慌,想要遁走。
  云中霹雳炸开,震耳欲聋,一道耀眼的紫色闪电劈下,其形若刀刃,看上去就是一柄巨大的弯刀,天威遑遑,纵是盘古开天辟地,也难形容比拟。
  陆玖跌倒于地,惊恐且绝望:“昆仑斩神刀!”
  天火为刀,散鬼之形,灭妖之魂,断仙之根,斩神之灵,紫色神刀毫不留情斩下,眼见就要将他劈成两半!
  一道金光自东南方飞来。
  “阿玖!”女子的急呼声。
  金光如剑,伴有瑞气,恰恰格开那柄紫刀,相撞时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响,地面不住地晃动。
  金光紫电尽数消失,大地回归沉寂。
  满天乌云散去,周围光线却明亮如白昼,中间地上站着个男人,紫冠黑袍昭示着尊贵的身份,依稀竟有王者的威仪,眉挺鼻直,下巴蓄着乌黑的短髯,一双丹凤眼十分凌厉,其中满是阴沉狠怒之色。
  他身后跟着四个手执法器的随从,神情俱有些愤愤的。
  云头按下。
  锦绣与陆瑶并肩而立,身后跟着杏仙梅仙二人。
  .
  见陆玖安然无恙,陆瑶松了口气,也不急着过去看他,反倒上前两步,盈盈下拜:“北界上仙陆瑶,拜上昆仑天君。”
  锦绣亦道:“天君别来无恙。”
  昆仑天君不理二人,踱到红凝面前。
  红凝抬脸:“救他。”
  昆仑天君不答,目中的狠厉之色却减掉了几分,隐约透出一丝黯然。这个倔强的小儿子,和他的母亲一样,一样可以做出蠢事,当初推算到他的劫数,所以强行将他带回,谁料到他又偷偷逃出来,只为与这女子道别,果真天意难违。
  半晌,他抬手,就在白泠消失的地方,有蓝紫色的微光聚拢,变作小小一团,缓缓飞入他袖中。
  见此情景,锦绣与陆瑶互视一眼,皆松了口气。
  当然,凡胎肉眼是看不见这些事的,红凝伸手,慢慢地在地上摸索:“白泠……”
  “劫数既完,你最好忘了他。”话音方落,昆仑天君已从她面前走开。
  陆瑶始终规规矩矩保持着行礼的姿势,旁边陆玖也垂首跪在地上,她低声:“舍弟实是无知,且看家父的面,求天君手下留情。”
  “好得很,姓陆的小子!”昆仑天君看着陆玖,皮笑肉不笑,“小儿道行不深,倒劳动北界小辈出手教训。”
  陆瑶与陆玖都不敢言语。
  锦绣摇头:“人妖殊途,本就是他命中的劫数,天君何必动怒。”
  昆仑天君道:“你的意思?”
  锦绣道:“陆玖确是罪有应得,当按天条处置,不若来日面见帝君……”
  “小儿命丧北界九尾狐之手,本王自与他算帐,”昆仑天君冷笑着打断他,双眉一扬,傲气尽显,“你早已不是什么中天王,如今区区花神也敢接本王的刀,我倒想问问昊天,当真是欺我们昆仑无人么?”
  见他话锋直指神帝,锦绣也不生气,微笑:“天君言重了,昆仑族术法独到,门徒鼎盛,能者辈出,连帝君提起也称赞佩服,锦绣怎敢不敬,方才实是情急失手,并无他意,若定要责罚,锦绣认罪便是,如今只望天君以令公子为重,不若先行归去,来日锦绣代为上奏,必为天君求得瑶池金莲露。”
  陆瑶何等聪明,忙道:“北界愿奉上灵泉一盏谢罪。”
  昆仑天君尚未答言,一随从怒道:“杀子之仇,竟要天君就此罢休?”
  “原是失手,天君何必与小辈计较,反倒误了大事,”说到这里,锦绣叹息,“闻夫人只此一子,天君不看锦绣的面,也该……”停住。
  昆仑天君果然迟疑,脸色阴晴不定。
  锦绣道:“天君信不过我么。”
  九界之水极为难得,六界交情都好,最难求的便是瑶池金莲露,昆仑天君明为臣子,底下却与神帝成分庭抗礼之势,本就担心神帝会为难,如今见他肯主动应承此事,思索再三,终是挥袖,冷冷道:“叫陆展去昊天跟前候着,本王再与他理论。”
  紫气升起,五人驾云而去。
  .
  事情总算平息,陆瑶转脸看锦绣,嫣然一笑:“今日幸亏有你,想不到阿玖竟闯下这等大祸。”
  锦绣道:“也是他火候未到,尚能补救,须速速带他回北界。”
  陆瑶点头,低声责骂兄弟。
  见红凝仍坐在地上,锦绣缓步走过去,俯身扶她,轻声:“好了,起来。”
  “我不记得了,”红凝推开他,双手仍是在地面胡乱摸索,终于痛哭出声,“白泠呢?前世,今世,我为什么不记得?什么都不记得!”
  锦绣道:“他动了凡心,自当历劫,此乃天意。”
  红凝不理。
  “怎的还不明白?”锦绣拉她起身,安慰,“其实……世间万物都有循环转化之规,你何须难过。”
  “那又怎样,”红凝挣扎,“循环转化,我去哪里找他!我呢!”她忽然转向陆玖,恨恨道:“今天不是白泠,灰飞烟灭的就是我,杀人偿命!”
  锦绣道:“一切自有定数,你不会。”
  红凝看着他半晌,道:“你为什么要为他说情?”
  锦绣不语。
  陆瑶眼波微动,莞尔,上前作礼:“舍弟确有不是,陆瑶代他向姑娘赔罪,姑娘且看在中天王的面上,饶他这次吧。”
  红凝已知道中天王是谁,冷笑:“神仙也讲人情,赔罪就能让白泠回来么?你是谁,我为什么要看他的面子?”
  陆瑶笑而不语。
  杏仙怎会错过讨好的机会,娇声道:“这是北瑶天女,也是将来的中天王妃。”
  红凝倏地看向锦绣。
  锦绣没有说话。
  仿佛对着面镜子,照得心中一片雪亮,红凝忍不住低头笑:“原来是我自作多情。”她缓缓站起身,整了整衣衫,这才抬眸看着他,含笑道:“中天王不用内疚,你并不欠我什么,都是我欠你的,闭关实在无聊,那些药难吃得很,我竟坚持到今天,奇怪。”
  空空的地面,什么也没有留下。
  眼泪终于再次滚落,她摇头:“他一直以为,我修仙是为了他。”转脸看着陆玖,语气很平静:“我绝不会放过你。”
  那目光太狠,陆玖不安地看姐姐。
  红凝收回视线,冷冷道:“天意?我只相信善恶有报,有北界王罩着,有你们袒护,妖狐就能随意杀人,连天劫也不怕,什么仙界,一样的勾心斗角徇私枉法,比人间还恶心,是我糊涂了,那种地方怎会有我想要的东西!”
  锦绣道:“你……”
  清脆的响声打断他,玉簪一折两断,被掷于地上。红凝后退几步:“我红凝发誓,今生后世永不修仙,否则就和它一样,叫我魂……”发不出声音了。
  语气坚定,暗含嘲讽,发誓的人一如当初那般决绝。
  锦绣俯身拾起两段玉簪,轻声:“总是轻易为别人发这样的誓么。”
  凡人的感情,这样的神仙怎能理解?红凝看着他,渐渐地,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,变作一抹嗤笑。
  她不再理会他,转身回房。
  .
  杏仙碰碰梅仙:“那就是昆仑天君与凡人所生的儿子?”
  此事天庭明令禁止再提,但当年闹得沸沸扬扬,岂有不流传的,一万多年前,正宗神族与昆仑神族争拥天庭之主,分别是昊天帝君与昆仑天君,两族祖师约定互不插手,让二弟子闯天劫,能者为尊,谁知就在这当儿,昆仑天君却私自娶了一个姓闻的凡间女子,神与人怎能相恋,终于没能度得天劫,至使昊天帝君坐上天庭之主的位置。
  昆仑神族失败,此事原该到此结束,不想后来又牵扯出另一件秘密。
  当初昆仑天君为避劫,特意闭关修行,却不知是谁暗中将那名女子送上了昆仑山。
  得知此事来龙去脉,昆仑祖师立即卜算,果然是正宗神族的人,一时大为震怒,昆仑天君与昊天帝君都是各自族中首屈一指的人物,除了两派祖师,谁能知道他们的命数?因此他认定是正宗祖师指使,有违当初互不插手的约定,率部族登门质问,两派险些在南天门打起来。最终,锦绣主动站出来,承认自己无意窥得天机,不慎泄露,引得部族动心设计,正宗祖师得知,当即削去他天神之位,贬为花神,算是勉强给了昆仑神族一个交代,幸亏锦绣人缘甚好,能算出昆仑天君的克星,足见法力了得,昆仑天君也有些佩服,此事才平息下去。
  从天神被打回上神,昆仑天君重修五千年,晋升天神时又险遭大难,那位闻夫人为平息族中怒气,保住天君的道行,主动去了天火麒麟处,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。
  梅仙本不喜杏仙,但提及此事,不免动容,垂首:“想不到昆仑天君也难度情劫,父子都……”
  陆瑶蹙眉,见锦绣站着不动,立即瞟杏仙。
  杏仙领会,忙上前劝道:“神尊大人数次点化,已尽了主仆之情,是她自己冥顽不灵,与仙道无缘,何必再枉费心思。”
  陆瑶也扶住他的手臂,低声:“你还有两年就要晋升天神,天劫将临,若总被这些俗事缠身,帝君与我……很是担心。”垂首。
  锦绣默然片刻,点头,带四人驾云离去。

  贵公子

  灵霄殿外,朝会虽散,神仙们仍未离去,三三两两聚作一处,议论纷纷,北仙界小公子竟失手杀了昆仑天君的爱子,今日朝会上听得奏报,神帝虽未表态,脸色却不怎么好,因事情牵涉到当年的恩怨,不免引得后辈小仙们好奇打听。
  锦绣微微皱眉,转过曲廊。
  数名仙娥手捧果盘玉壶朝这边走,见了他,忙停下来伏身作礼。
  锦绣问:“帝君何在?”
  领头的仙娥小心地回道:“帝君与北界王都在金罗殿上。”
  锦绣颔首让众仙娥退下,朝金罗殿方向走了几步,迎面又见北界王带着陆瑶匆匆行来,不由一笑,停住脚步。
  陆瑶抿嘴,也不行礼招呼,向北界王嗔道:“阿玖也太不像话,我说了多少次,父王总不在心上,这下可好,定要他闯出祸才罢。”
  “眼错不见,这孽障竟无法无天了,”北界王摇头叹气,又称谢,“幸得尊神及时赶到,否则小儿性命难保,来日必带他登门拜谢。”
  锦绣道:“北界王太客气。”
  陆瑶瞟了父亲一眼:“他救阿玖,看的是父王的面子,父王反倒见外起来。”
  “说的是,”北界王领悟,看着锦绣笑道,“那孽障是我惯坏了,如今竟制他不得,难得你不见外,闲了且代我多多管教吧。”
  “大错已成,所幸还能补救,”锦绣不动声色,侧身,“我这就面见帝君,此事当尽早了却为好。”
  北界王点头。
  .
  金罗殿高高的玉阶上,神帝端坐在案前批阅奏章,每批好一本,便有金鸾衔了飞出殿外,见他进来,神帝也不理会。
  锦绣不以为然,整理衣袍,上前恭恭敬敬作礼:“花朝宫上神锦绣,参见帝君。”
  神帝看他一眼:“你几时变得这般客气了。”
  锦绣微笑:“揽了苦差,还指望帝君开恩少骂我几句,怎能不客气些。”
  神帝失笑,轻哼:“瑶池金莲露万年一滴,如今只存了两滴,再大的情面也不过如此,昆仑天君自己不上书求赐,你倒会顺他的意。”
  锦绣道:“若无九界之水,事情便再难挽回,昆仑北界必会大动干戈,因此锦绣看的不是天君的面,而是北界的面。”
  神帝冷眼看他:“果真?”
  锦绣沉默片刻,道:“当初实是锦绣之过,才害得闻夫人……如今那位正是她的公子。”
  神帝淡淡道:“都像你这般多情,天庭人间也就太平了。”
  锦绣岂会听不出话中讽刺,莞尔:“帝君既已有了主意,何不让与锦绣做个人情。”
  虽说昆仑天君气焰嚣张,但当初两派约定在,再厉害也始终是个臣子罢了,昆仑与北界真闹起来,那才棘手,神帝执掌天庭只万年,根基尚且不稳,真要借此为难于他,有失气度不说,还会授人话柄,不如安抚为上,君未失德,臣子受了恩,再生事就无理,因此就算锦绣不来求,这金莲露也是要赐的,只不过主动赐去,未免有示弱之嫌,如今锦绣主动提出,也是在体谅解围。
  神帝怎会不明白其中道理,扬眉,似笑非笑:“都说你多情,我看你还是清醒的。”
  锦绣笑而不语。
  神帝不再多话,叫进一仙娥,吩咐:“让神后带他去瑶池。”
  .
  城外山脚,有处宽大的庭院。
  惨白的月光照在窗台上,十分冷清寂寞。卧室里燃着灯,一名年轻男子手持书卷斜倚在床头,身上只着了中衣,显然他的心思并没在读书上,两只眼睛时而不安地瞟向窗外,瘦削的脸映着灯光,看上去精神不太好,似在生病。
  须臾,轻轻的叩门声响起。
  男子面露紧张之色,略作迟疑,仍是起身去开了门。
  “三郎。”一条人影迅速闪进来,那是个体态轻盈的黄衣女子,云含春黛,纤腰袅娜,生有十分的颜色。
  男子掩门,退后两步:“丽娘。”
  “三郎也太用功了些!”黄衣女嘻嘻笑,抢过他的书丢到地上,身体缠过去,“夜这么深了,我们还是早点安歇吧。”
  男子下意识闪身躲避。
  发现他举止大异往常,黄衣女奇怪:“你怎么了?”
  手被她拉住,男子忙掩饰:“想是近日生病的缘故,有些困倦。”
  黄衣女便不在意,照往常一样搂着他上了床,亲起嘴来,舌尖轻吐,香津暗送,将酥胸不停在他胸前蹭,一双玉手却不知不觉间解开他的裤带,滑向他的下.体,握住捻弄。男子年轻,纵然久病,也万万经不起这番挑逗,加上她手段实在高明,不过片刻工夫,下身旗枪已是昂然挺立,顿时暗暗叫苦,又不敢造次,只得任她抱住行乐。
  房中笑声急喘声起。
  一场大战下来,男子神色比先前更加委顿。
  病虚之体泄得自然快些,黄衣女生性贪淫,未能尽兴哪会就此满足,□上来,嫌他迟迟提不起兴致,索性将脸伏在他胯间,小口含住□,细细品咂。
  很快,男子重整旗鼓,挺枪上阵。
  黄衣女娇笑着将身体凑上去,二人又合作一处,此时她已然放松警惕,妙目半开半合,脸上升起享受之色,尽情摄取元阳。
  男子伸手抱住她,喘息:“还是我来吧。”
  正到销魂处,黄衣女只顾贪欢,不疑有他,低声笑:“你快些。”
  男子本是满头大汗,勉力支撑,闻言不由咬牙,抱着她翻了个身,用力挺送几下,趁她闭目享受之际,伸手悄悄拉下床头的一面锦帕。
  惨叫声起。
  美人玉体横陈,一身肤肌宛如凝脂,堪称天然的尤物,然而,她的身下却多了件不该有的东西,那是一条长长的、毛茸茸的尾巴!
  男子魂飞魄散,翻身滚到床下:“来……来人!”
  被床头照妖镜困住,狐女心知不妙,眼波流转:“三郎,你要做什么?”
  灵符在身,男子哪里还会受她媚术控制,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,跌爬着扑向门:“姐姐!仙师救我!”
  门被踢开。
  “妖狐还不认罪?”一名青衣女站在门外,手执长剑,十六七岁年纪,长相清秀,淡淡的笑容有点冷,与年龄极不相衬。
  .
  知道遇上高人,狐女放弃挣扎。
  青衣女走到床前:“摄人元阳,至今已害了十六条性命,今日你落到我手上,也算是罪有应得。”
  狐女咬牙,目露杀机:“野道士多管闲事!”
  青衣女不在意,剑尖指着她的咽喉:“死到临头不知悔改,打散你的魂魄也不为过,恩?”
  狐女惧怕,放软语气:“仙姑饶命。”
  “我只是个凡人,不是什么仙姑,”青衣女早已料到她的反应,收回宝剑,“饶了你也行,不过我要件东西。”
  狐女松了口气:“只要姑娘饶命,但说无妨。”
  “我还没说要什么东西,你就答应得这么爽快?”青衣女俯身抬起她的下巴,扬眉笑了,“我要你的内丹。”
  内丹乃是至宝,是修行的证见,炼成十分不易,若真的放弃,多年道行就要毁于一旦,谁肯轻易与人?狐女脸色大变,求情:“内丹除了提升法力,并不能增加修行,于姑娘别无用处……”
  “我正是要提升法力,”青衣女丢开她,重新将剑移到她颈间,“害了这么多人,饶你一命已经便宜了,内丹还是命,你自己选。”
  语气平静,却能让听的人明白,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。
  内丹没了还可以再修炼,谁也不想落得魂消魄散的下场,狐女恨恨地看了她半晌,终于低头吐出一粒圆润的火红色的珠子。
  青衣女拾起珠子放入怀中,收了照妖镜。
  失去内丹,狐女现出原形,跃下床,飞快从窗口逃走。
  青衣女转身出门。
  “姐姐留步,”旁边的男子已整理好衣衫,满面通红叫住她,上前,“多谢姐姐救命之恩。”
  “拿钱办事而已,她不会再回来,”青衣女顿住脚步,淡淡一笑,“若非那些人贪图美色,也不会丢了性命,所以我饶她,品行端正,妖邪自然难以近身,我只能救你这一次,好自为之。”
  话音刚落,她便消失在夜色中。
  .
  严格地说,此地并不算是荒山野岭,只是略显得有点冷清,附近十来户人家都安静地沐浴在落日斜晖里,宽而直的官道划过山脚,向远处延伸,偶尔有荷锄者走过,道旁是大片的密林,林木掩映间,青灰色檐瓦若隐若现,似有处殷实的庄户人家。
  庭园背山而建,两扇大门半掩着,破旧不堪,铁环扣锈迹班驳,门匾上的字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认,透过缝隙朝里望,只见院子里生满了杂草,显是荒废已久。
  青衣女拉拉背上包袱,推门而入。
  院子十分宽敞,高壮的柱子,石砌的井台,十几间瓦房布局规整,里面桌案齐全,几间屋子里还摆着破旧的床,想是当初来不及搬走留下来的,可知旧主人必是有些地位的乡绅。然而如今,这里竟落得一派凄凉景象,房梁遍布蛛网,窗台满是尘灰,门板也有了虫蛀的痕迹……
  原因只有一个:据说这房子闹鬼。
  短短两年里,主人家二十几口人就只剩了一半,请来作法的道士和尚死了好几个,最终不得不搬走,附近村民有大胆不信邪的跑来住,第二日也不明不白变作死尸,出了这等异事,周围人家骇怕,都陆续搬到了山头那边,剩下的没能力搬迁的,也尽量饶道而行,不敢走近,这些桌椅等家具才得以保全。
  闹鬼,也正是红凝住进来的原因。
  .
  将所有房间连同水井都检查一遍,红凝选了个干净些的房间,放下包袱,拭净桌上床板上的尘灰,又从井中打盆水洗了洗,最后在房间前后设下几道符,有异类靠近必会察觉,以作警戒。
  一切安顿妥当之后,她这才往桌旁坐下,取出怀中那粒火红的内丹。
  圆润的珠子躺在掌心,红彤彤的美丽无比,看着它的那双眼睛也逐渐变得柔和。
  这一年多来,她行走四方,斩除作恶的妖鬼,顺便夺取内丹提升法力,内丹是仙家宝贝,也是修仙的象征,更是修行者独有的东西。对于别人来说,它除了快速提升法力,别无用处;而对于修行者来说,它几乎与性命同样珍贵,失去它,多年道行就会毁于一旦。所以道士们收妖捉鬼,通常不会逼迫它们交出内丹,这有损功德,更没有妖精会轻易把它交给别人,除了一个。
  只有他,会毫不犹豫将内丹变作手镯,戴在她的手腕上。
  她不喜欢修行,他便从来不劝,只求守护一世。
  心里猛地一阵紧缩,红凝捂住胸口,笑得苦涩——三生三世,你付出那么多,我却什么都不记得,连老天都觉得不公平,所以让我再也忘不掉。
  一心想去追求永恒的情,却不知道它就在身边。
  火红的颜色开始变浅,光泽也逐渐褪去,最终整粒内丹化为乌有,犹如蒸发了。
  狐女几百年的修行成果就这么没了,红凝只冷冷一笑,取出几块干饼,就着葫芦里的水慢慢吃起来,不修仙的人要那么多功德做什么,管什么前世后世,都比不上今生重要,这些妖精全是害人性命为非作歹的那类,本就罪有应得,取内丹还算便宜了它们。
  作恶就该现报,谁也逃不掉。
  吃完饼,天色已是黄昏,红凝正要打坐休息,忽听得“吱呀”一声,院子大门好象被人推开,紧接着一阵嘈杂声响起。
  “公子,我们真要住这里?听说……”女子不安的声音。
  “收拾房屋,就在这儿歇一宿。”清朗的声音打断她,有些不悦。
  另有人应下。
  这种地方也有人敢来住?红凝皱了下眉,但听得窗外脚步声来来去去,想是众人忙着收拾房屋,院子里变得热闹十分。
  脚步声近,有人“砰”地踢开门进来。
  红凝冷冷看他。
  有关这里发生过的事,打听时早已听附近的人家提过,无奈公子不肯信,非要住进来,众人只得依他,虽说同行有不少武艺高强的,但对于鬼神之事,到底带了几分畏惧,这园子明明是无人住的,如今突然见到个女子,那人顿时大骇,哪个姑娘家敢独自跑来这里玩!
  “来人!快来人!”他面色一变,迅速退出门外,大吼,“这可不是那妖孽!”
  话音刚落,数条人影闪现。
  众人望着里面的红凝,惊疑不前。
  红凝无奈又好笑,懒得去理会。
  须臾,先前那清朗的声音响起:“胡闹,天还未黑,妖怪怎会这么早就出来,休要大惊小怪!”
  众人忙向两边让开,一位衣着华美的青年走上前,从腰间束的那条白玉带就能看出,来者必定是位很有身份的贵介公子。
  这种人怎么肯住这种地方?红凝先是惊讶,待看清他的脸,更全身一震。
  轮廓分明的、俊美的脸,挺直刚劲的眉毛依稀透着英气,他看上去二十几岁模样,但也说不准,因为这时代的人都早熟,十七八岁就很稳重老成了。
  这些都不足为奇,红凝此刻只怔怔地望着他的眼睛。
  一双冷冷的眼睛。
  有了这双眼睛,那张脸就变得有些像一个人。

  荒园之夜

  见她眼神有异,那贵公子不免也有点吃惊,接着微微皱眉,俊目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,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被女孩子看,只不过表现的方式有所不同,矜持自重的女孩子是绝不会这么不眨眼盯着陌生男人看个不停的,简直不知羞耻,何况正经人家的女孩儿哪会孤身跑到野外来过夜。
  “公子,真有妖精?”一个女孩子好奇地想要看,却又不敢上前,只躲在他身后探出头朝门内张望,再配上柔柔的声音,当真是小鸟依人。
  这类女人才能勾起男人们的怜爱之心,贵公子侧脸,目光仍有点严厉,声音却已柔和了许多:“什么妖精,是位姑娘罢了,休要跟着他们胡说,你两个先去收拾房间,我就来。”
  听到这番话,红凝立即回神,黯然一笑。不是他,他不会对别的女子这么好,在被她们纠缠不休的时候,他只会慢悠悠地抬起那双漂亮冷漠的眼睛,毫不客气地令她们“滚”,全无半点怜香惜玉的风度。
  那贵公子哄走爱妾,转脸见她看着自己笑,并不起身来见礼,顿时更加不快,勉强拱手为礼:“在下杨缜,京城人氏,经商路过此地,只因天色已晚,想在此借宿一夜,明日便走,望姑娘行个方便。”
  红凝皱了下眉,没有立即回答,打量众人。
  经商行走还这么惹眼,岂非明摆着说“我有钱快来抢”?这些随从一看就不似寻常高手,想是京城官宦子弟出门游历办事,不愿泄露身份,假借“经商”的托词罢了。
  原本为着特殊目的而来,如今突然多出这些人,到时候办起事未免有许多不便,而且此事凶险,或许会发生意外,因见他与白泠长得有几分相似,红凝心软,没有点破他的谎言,摇头提醒:“此地太简陋了些,转过前面山头便有田庄,天黑兴许能赶到,诸位不如去那边借宿。”
  再糊涂的人都能听出这是拒绝的意思,众人都看向杨缜。
  这院子分明是无主的,只因对方先来,故打声招呼以示客气,想不到反被无理拒绝,杨缜脸色顿时不太好看:“敢问姑娘可是这里的主人?”
  遇上这种专制独断的人,红凝心知再说下去也没用,索性道:“杨公子定要住下,请便,只是此地十分凶险,凡事须留神。”她有意加重了“凶险”二字。
  先前打听得这院子的历史,众人就很不安,如今听她这么说,一名下人忍不住上来劝:“公子,这园子恐怕真有些蹊跷,既然山头那边有田庄,还愁找不到乡绅人家借宿?不如尽快赶路……”
  杨缜忍怒,冷冷看着红凝:“既是凶险,姑娘为何还要住下?”
  红凝不答。
  “怕什么!”一名绿袍护卫识相地站出来,高声道,“人家小姑娘尚且敢住在这里,我们这么多人,就算真有鬼,又能怎样?”他特地瞟了门里红凝一眼,目光暧昧:“说不定那鬼正是个美娇娘!赵某倒有心要会一会她,就怕她不敢来!”言毕大笑。
  众人跟着哄笑。
  见他言语有挑逗之意,红凝皱眉。
  男人外面寻欢作乐本不稀奇,杨缜身份特殊,且早已娶妻纳妾,又认定这女子不正经,因此对手下人的无礼不以为然,呵斥:“还不去收拾!”
  众人不敢再多言,散去。
  “分明是当年有人作下命案,借鬼神之事掩饰,故弄玄虚,无稽之谈!”杨缜冷哼,“区区两句话就被吓住,一群饭桶!”
  这是暗指自己故意拿话吓人?红凝看着他的背影冷笑,多几个诱饵有什么不好,你非要送上来帮忙,我又何必客气。
  .
  夜帷拉开,没有月亮,风却有点大,吹得墙外树木飒飒作响。
  蜡烛早已准备好,点燃之后,房间里影影幢幢,略显空旷,窗外却十分吵闹,那伙人已经生起了火,坐在院子里烤着打来的野味,吃着干粮,饮酒说笑。
  今晚人多,作怪的东西怕是不会出来了,红凝失望,回身从包袱里取出文信的手稿,忽略修行的内容,只取上面记载的那些新符咒和术法参看学习。
  门忽然被推开。
  红凝警惕,抬眼看,来人正是白天那个姓赵的绿袍护卫。
  “在下赵兴,京城人氏,”那护卫堆着笑自我介绍,躬身作礼,“外头热闹得很,姑娘怎地的一个人闷在房里?”
  红凝已猜着他的来意,冷眼不语。
  见她并不责骂,赵兴更放了心,环顾四周,叹气:“姑娘只身在外,实在太委屈了,若有什么难处,尽管开口,只要赵某能办到,必定竭尽所能。”
  红凝点头:“多谢。”
  再泼辣凶悍的女人,在灯光里都会显出几分柔美,何况面前本就是个碧玉年华的美丽姑娘,此时衬着烛影,只觉颜色比白天更加艳丽,赵兴看得吞了吞口水,色胆更壮,上前去拉她的手:“姑娘若是……”
  酒气扑鼻,红凝不动声色退开。
  意识到自己性急,赵兴忙收了手,正色道:“赵某虽不才,家境却还勉强过得去,如今跟着公子办事,在京城也算说得上话的人,姑娘若无处可去,不妨……”
  红凝微笑着打断他:“要我跟你回去?”
  这种话能主动说出来,想是好上手了,赵兴两眼发亮:“我是看姑娘孤苦无依,着实可怜,不如早早寻个归处,拙妻贤惠,只要应了我,将来包你丰衣足食穿金戴银,如何?”
  红凝沉吟片刻,缓步走到他面前,抬脸:“是么,那我就跟着你了。”
  事情这么顺利,赵兴大喜,伸臂就去搂她:“既然你肯跟着我,不如我们先……”笑容骤然僵住,脸色逐渐变得白了,眼睛也越睁越大,露出无数恐惧之色,那双伸在半空的手再也落不下去。
  红凝抬眉。
  半晌,喉咙动了两下,赵兴终于用力挤出暗哑的声音:“鬼……有鬼!来人啊!”
  见他跌爬着跑出去,红凝平静地坐回桌旁,继续看书。
  .
  须臾,门外便聚集了一群人,其中十来个执刀拿剑,紧张地朝门内望,却发现红凝仍是气定神闲坐房里看书,对外面的事似乎全无反应,不由都疑惑起来。
  没发现异常,两个人强拖过赵兴:“人家姑娘好好的在那儿呢,哪有什么鬼,鬼在哪里?”
  那赵兴只朝门内望了一眼,便立即后退,指着红凝颤声道:“她!就是她,她是鬼!”
  烛光映着侧脸,前额、鼻梁、唇,下巴,勾勒出柔和的线条,桌旁的女子看上去更加娴静,略显冷漠,但怎么也和传说中的“鬼”联系不起来,众人细瞧半晌,渐渐地不耐烦,没好气:“赵老大,你是眼花见鬼了吧!”
  本是为着一点色心想去调戏打野食,谁知就在他张臂搂抱间,面前的美丽姑娘竟忽然变作了一个面皮紫涨、两眼暴突、舌头长长的女鬼,赵兴差点没吓得丢了魂,谁知如今反被骂作眼花,他顿时也着急了,拍着胸膛发誓:“方才亲眼见她变身的,我赵兴的眼力几时那么差了!她就是那作祟的女鬼!”
  这么大的声音,屋里姑娘肯定听见了,骂人是“鬼”未免过分,众人都觉尴尬。
  有人咳嗽,低笑:“怪道方才不见,原来是跑人家姑娘房里去了,你不是要抓鬼来让我们大伙儿看么,如今反倒将人家姑娘当作鬼,没把尿吓出来,可知这鬼在心里呢。”
  众人明白他吃了亏,都暗笑。
  赵兴涨红了面皮,怒:“你们说,哪有姑娘家独自跑到这野外住着的?这儿的人都死光了,她却活得好好的,这也太古怪!生得这么娇滴滴的,不是鬼也必是个妖精,使妖法害人,何不拿下她审问一番!”
  里面姑娘顶多十六七岁,言行却大异常人,敢一个人住在鬼屋不说,外头闹出这么大动静,她却安然而坐,光这份镇定,就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。众人也开始惊疑,远远打量红凝,有点头的,有摇头的,也有窃窃私语的,始终拿不定主意,未敢唐突。
  “公子。”有人往旁边退开。
  .
  原来众人都围在这边吵闹,早已惊动了房间里的杨缜,此时他已经换了身月白色衣袍,剪裁做工都十分考究,举手抬足间,通身的贵气半点不减。
  他先是看看众人:“什么事这么吵。”
  “公子,那女的是……”赵兴抢着上来禀报,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他不信鬼神,忙将“鬼”字吞回去,支吾,“她……会妖法,来路不正。”
  “怎么回事?”杨缜沉声问众人,眼睛却直直盯着里面的红凝,秀美的面容依稀透着三分刚强的味道,不似其他女子那么柔顺可怜,让他从一开始就很反感,如今又闹出事,想当然也就认为是她的问题了。
  红凝就着烛光看书,并不理会。
  有人忙上前,将事情经过大略禀报了一遍。
  自己手下人的德性,杨缜岂会不清楚,但如今一个大男人被小姑娘吓成这样,未免太过蹊跷,他自然不信是赵兴眼花,更不相信有鬼,于是皱眉:“姑娘为何要作弄他?”
  红凝这才抬眼瞟他一眼,淡淡道:“如今是他在吵闹,扰了我的清静,杨公子不先责问自己的手下,怎么反倒来问我?”
  杨缜面沉如水:“既是我的手下,自然要弄清楚,以免他平白遭人戏弄,这里只有姑娘一个人……”
  红凝搁下书卷:“杨公子是在审问我?”
  “不敢,”杨缜全无愧疚之色,“或许有些误会,果真是其他人在装神弄鬼,查明真相,对姑娘也有好处。”
  红凝冷冷看他:“如今你们人多,杨公子定要护短,仗势欺人,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;若杨公子还知道‘道理’二字,如今你的手下擅闯我的房间,还骂我是鬼,坏我名声,未免太无礼,杨公子这是在跟我赔罪?”
  杨缜紧抿着唇,目中隐约升起怒火。
  红凝道:“有男人趁夜闯进我的房间,还让我跟他回去,他哪里来的胆子,想不到经商的人家也有这种狗仗人势的事。”
  杨缜立即拿眼睛瞟赵兴。
  赵兴不敢言语。
  杨缜很快恢复平静,拱手:“在下管教不严,代他向姑娘赔罪便是。”不待红凝说话,他接着又轻哼一声,语气略带不屑:“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,苍蝇不盯无缝的蛋,洁身自好者,是非自然远离,姑娘更应明白这个道理。”话中讽刺之意明显,显然是在暗指她不自重,招人调戏。
  红凝闻言冷笑:“那不过是苍蝇之见,未免把蛋看得太无能,只能等着苍蝇来选择叮不叮。”
  杨缜愣。
  “杨公子的逻辑我却不懂,自家的狗跑出来咬了人,反倒怪别人不走远些?”红凝动手一页页整理书稿,不看他,“蛋有缝无缝,都不是让苍蝇随便叮的,对于那些自以为是的苍蝇,蛋也会主动教训,人间处处有是非,为何要躲?”停了停,她直起身:“我要歇息了,杨公子若无事,还是早些回房去的好。”
  有生以来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当场反驳自己,更没被人这么撵过,杨缜铁青着脸,道一声“打扰”,便拂袖离去。
  院子里安静下来,众人不知所措。
  红凝想起什么,转脸道:“此地凶险,今夜你们最好当心,万万不可单独行动。”
  漆黑的夜,飒飒的风声,使得这句话听上去多了几分神秘,带着些预言与警告的味道,让人潜意识里不敢将它当作玩笑,尽管说话的只是个小姑娘。
  分明是自己人无礼冒犯,如今对方不计较不说,反好言相劝,众人都有点惭愧,不知谁主动道了声“多谢”,接着便各自散了。
  .
  深夜,“沙沙”的声音响起,院子里火堆已快熄灭,青烟阵阵,火光里地面润湿,竟是下起了小雨。
  门打开,一个人影骂骂咧咧地从房间出来,摸索着朝茅房的方向走。
  凉风卷来。
  离角落的茅房还有十来步距离时,那人忽然意识到什么,站住,开始不安。
  旁边分明有高高的墙挡着,照理说,这个方向应该是吹不到风的……想到白天的传说,他一时愣在那里,看着茅房黑洞洞的门,犹豫着该不该往前。
  正在为难之际,一双手悄声无息地从后面伸来,轻轻搂住他的脖子。
  修长柔韧的手,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白皙,带着细腻的光泽,完美无暇。
  
 

  诱饵

  红润的鲜艳的茶花,离了玉瓶,迅速凋谢干萎下去。
  案前,锦绣看着手上枯萎的花枝,许久没有说话。
  梅仙打起帘子走进来:“神尊大人。”
  锦绣随手将茶花又插回瓶中,转身。
  梅仙道:“花朝会快到了,是不是该准备?”
  锦绣不语。
  百年一度花朝盛会,自被贬以来,前后不知经历了几十届,好花美酒,仙妖共贺,神仙的岁月无穷尽,这些事正如过眼云烟,经历太多,没有谁会去细细回忆品位,记得最清楚的,也惟有那一次……
  半晌,他忽然微微一笑,点头:“照旧年的办。”
  梅仙迟疑不语。
  锦绣看她:“怎么?”
  梅仙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神尊大人明年便要晋升天神,离卸任之期不远,将来去了天庭,我们就更难见到了,我想……办得热闹些。”
  锦绣愣了下,含笑:“也罢,随你们办吧。”
  冷傲之色去了很多,升起一丝红晕,梅仙低声答应,正要退下,却被他叫住。
  “你且别走,我还有些事要说。”锦绣言毕,示意她近前,抬手,手上登时现出一柄小小的如意,金色的如意上有五彩光华流动。
  梅仙惊:“花神令?”
  锦绣道:“你修行近两万年,也该晋升了,我前日已向帝君提过,今后由你暂代我掌管花事,到时上赐仙册金丹,你定要勤奋修行,不得有误,待两万年后晋升上仙,便可名正言顺地册封花神。”
  梅仙意外,垂眸:“神尊大人尚未卸任,还是……”
  锦绣打断她:“这些年你执掌两季花事十分谨慎,为我分担不少,论理也有功,早上任晚上任都一样,将来你便可亲赴瑶池会了。”
  瑶池会只上神上仙才有资格参与,自己虽然不是上仙,但只要受了花神之位,到时就能赴会见到他,梅仙喜悦,迟疑着不敢伸手去接:“如此重任,恐怕我……”
  锦绣将如意放到她手上:“将来若有难处,我自会遣人相助。”
  梅仙这才矮身,受了如意。
  锦绣往案前坐下:“花朝会的百花酿尚未备好,去叫杏杏进来。”
  梅仙道:“她似乎不在。”
  锦绣抬眸看她。
  “她去见……”梅仙欲言又止,忍不住露出一丝鄙夷之色,她素来孤傲清高,不屑于背后谈论别人,此时纵然想说,也迟迟难以启齿。
  锦绣默然片刻,微笑:“待她回来,你叫她来见我。”
  梅仙松了口气,低头看看手上的如意,犹豫:“此事……先不要跟杏杏说可好?”
  锦绣明白她的意思,叹息:“杏杏的性子不如你持重,何况她迟早会知道,你既代了花神之位,今后掌管花事,百花皆要听你号令,怎好畏首畏尾,这不是你素日的行事。”
  梅仙忙垂首:“神尊大人教训的是。”
  锦绣挥手:“花朝会上,我会将你的事昭告全族。”
  梅仙答应。
  见她不肯走,锦绣奇怪。
  梅仙忽然道:“既然她自己执意要做个凡人,可见是天意注定,断却她的仙缘,当年分明是杏杏胡闹,神尊大人如今已经尽力,何必再内疚。”
  锦绣先是愣,顺着她的视线,很快明白她指的什么,一时不语。
  梅仙看着案上枯萎的茶花,低声:“不如……送她回去吧?”
  锦绣沉默许久,道:“勉强助人穿行轮回,太耗费法力,待我度过天劫再说。”
  梅仙点头退下。
  .
  凌晨时分,小雨仍未停住,院子里燃着几支火把,阶前地上躺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,映着火光,脸色惨白,于是那丝笑容就显得格外诡异。
  众人围作一处,神情各异,两名美妾躲在房间不敢出来,只在窗间远远观望。
  下人紧张,壮着胆子劝道:“公子,此地真有些古怪,我们还是快些走吧。”
  杨缜脸色也很差,看着地上的尸体久久不语。
  赵兴浑身哆嗦,颤声道:“必是那女鬼!”
  众人齐齐看向红凝的房间。
  房门紧闭,里面全无动静。
  “公子,我们还是走吧,万万不可落入她手上!”赵兴顾不得别的,急急劝他,“昨晚她叫我们当心,必是有意的!王虎素日壮实得很,怎会突然就死?”他指着地上的尸体:“我们已经验过,他全身上下并无半点伤痕,除了中邪,还能……”
  “你肯定没有伤痕?”女子的声音打断他。
  赵兴脸色剧变,退开好几步,指着她:“你你……你究竟……”说不出话了。
  红凝没有理会他,径直走到尸体旁边蹲下。
  众人不约而同都让开,惟独杨缜站在原地不动。
  除了衣衫略显凌乱,尸身上果然没有任何伤痕,红凝皱眉,再反复检查几遍,仍是一无所获,不由停下来,沉思。
  敢独自住在野外,早已知道这女子胆量不小,却不想会大到这种地步,杨缜微嗤:“他们都是习武出身,岂会不识伤口。”
  红凝抬脸问:“在哪儿发现的?”
  无人回答。
  杨缜略抬下巴,示意她看对面那扇半掩着的门,那是间无人住的空房。
  红凝道:“你们发现的时候,他就是这样子?”
  闻言,众人面露尴尬之色。
  杨缜紧抿着嘴,半晌才吐出几个字:“衣衫不整。”
  红凝了然,总算明白为何众人看自己的眼色都那么古怪了,她不免疑惑,这才一夜工夫而已,通常女妖女鬼摄人元阳,也没有这么快就死人的道理……
  见她不说话,杨缜忍不住道:“你又有何高见?”
  俊美的脸与白泠有六七分相似,红凝有点恍惚,待发现那双冷漠的眼睛里并无半点关切之色,她很快就惊回神,移开视线,自嘲地笑:“杨公子还是尽快离去的好。”
  杨缜冷冷看着她,不语。
  下人瞧瞧尸体,劝道:“公子,此地不宜久留,将来好好安抚他的家人便是,我们……”
  “凶犯尚且逃逸在外,若以这些鬼神之事糊弄过去,岂不正合了他的意?”杨缜挥手打断他,“你们先护送两位如夫人走,我暂且留下。”
  众人吓了一跳,齐齐跪下:“公子,万万不可。”
  两名美妾也已听到他的话,再顾不得害怕,跑出来想要劝阻,被他看了一眼之后,却是谁也不敢开口了。
  下人苦劝:“公子如此行事,若是叫王……”停住。
  “你们先护送如夫人去重州别宅,我随后便来,”杨缜收回视线,冷笑,“什么鬼怪妖狐,都是众口所传罢了,我倒要见识见识。”
  红凝忽然道:“你要见识也不妨,若丢了性命,未免连累别人。”
  杨缜不怒反笑:“你也以为是鬼怪作祟?”
  不是以为,是肯定,红凝没有碰他的钉子,选择沉默,低头继续查验尸体,她伸手托着那尸体的脑袋,想要扶他坐起,谁知刚一用力,就感觉有些不对。
  心中一动,她急忙扶起那人的头颅细细察看。
  渐渐地,一丝冷笑自唇边泛起。
  想不到竟在这里遇上,当真是“得来全不费功夫”!忍住心中喜悦,红凝不动声色摆正尸体,起身就要回房间。
  “站住!”低喝。
  .
  单听这语气就知道,主人是那种习惯发号施令的人,红凝只觉反感,知道他想问什么,停住脚步:“想活命,就最好听他们的话,尽快离开这里。”
  杨缜道:“你知道些什么?”
  他看出来了?红凝意外,侧身:“你认为是我?”
  杨缜不答。
  发现时衣衫不整,显然受过引诱,而这院子里只住着自己一个陌生女人,被怀疑也在情理之中,红凝此刻心情好,倒没计较: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,那不过是你的猜测,尚无凭据。”
  “放肆!”赵兴硬着头皮喝道,“你知道我们公子……”
  红凝打断他:“民女既没犯王法,你们是谁,与我有什么相干。”
  赵兴要再说,却被杨缜挥手制止,他看了红凝半晌,忽然一笑,语气变得温和有礼:“在下有怀疑不假,但姑娘不惧传闻,独住野外,这等胆量不输男子,更令在下佩服,如今无凭无据,怎敢难为姑娘。”
  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浮着笑意,亲切又熟悉,红凝迅速移开视线,对方这话说得坦白,再计较反倒不好,于是点点头:“此事凶险,你们还是尽早……”
  “当务之急是查出凶手,王虎方不至白白丢了性命,”杨缜打断她,“死的是我们的人,姑娘要查验尸体,在下也未曾阻拦,如今若知道其中缘故,还望告知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
  知道此人固执,红凝不打算再隐瞒,径直朝房间走,丢下一句话:“看他脑后。”
  赵兴欲再说:“公子……”
  杨缜沉声:“看他的后脑。”
  .
  天亮后红凝匆匆出门去集市买东西,为后面的行动作准备,忙了整整一日,至晚方回,走进院门,已是夜幕初降。
  雨下得越发大起来,室内透出柔和的灯光,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,风摇灯影,雨丝如线。院子里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热闹,两名美妾、十多个下人连同马车均不见,想是被遣走,其余马匹估计是托给庄户人家照料去了,只剩了七八个人进进出出,正在将一些崭新的桌椅用具往房内搬。
  杨缜负手立于阶前,白袍如雪。
  不愧是养尊处优的贵介公子,停留几天也弄得这么铺张,红凝暗忖,同时觉得好笑,这事原本在意料之中,此人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,且身份重要,他不肯走,下人们再害怕也只得陪着受罪,哪敢让他独自留下。
  难得找到这东西,既然你留下来也是送死,不如为我所用,或许还能保你一命……
  雨点落在脸上,有点冷,红凝微微一笑,主动招呼:“杨公子还没走?”
  杨缜居高临下看着她,没有回答。
  红凝便不再多话,朝自己的房间走。
  杨缜果然叫住她:“怎么回事?”
  背对着他,红凝嘴角往上扬了扬,待转过身去,表情已恢复平静:“你看了他的后脑,发现什么了?”
  杨缜不语。
  灼灼目光射在脸上,那是近乎随意的审视和试探,红凝面不改色,缓步走上阶,站到他身旁:“既然住在这里,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。”说话间,她随手在他身后卧室的窗棂上摸了摸,还朝里面望了两眼。
  主动与男人套近乎,窥视男人卧室,这根本不是一个正经女人的言行,杨缜并没嘲笑,眼睛盯着她的手,不动声色:“那究竟是什么凶器?”
  “脑后有一小孔,其形狭长,”红凝依旧扶着窗棂,也不看他,“还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,他的脑髓已被吸光了。”
  杨缜愣了下,动容:“莫非是什么毒虫蛇兽?”
  和一个不信鬼怪的人说鬼怪,红凝不会做这样的笨事:“如今我也不清楚,不过你若遇上急事,可以叫我。”
  分明是个女人,却非要以保护者自居,一抹嗤笑从眸中掠过,杨缜将视线投向高高的墙头:“你也是昨日刚到。”
  红凝承认:“昨夜它只害了王虎,所以你们没事。”
  杨缜冷笑。
  “若不是你们来了,死的可能是我,”红凝明白他的意思,抬起脸,“我曾劝过你们离开,是你们非要留下来,所以害死王虎的人不是我。”她挑眉:“我既然敢一个人来,自是早有准备,量力而行,比起自不量力连累他人,杨公子以为有何不妥?”
  她屡次出言不逊,杨缜本就没什么好印象,闻言脸色更是变得难看至极,待要发怒,对方偏偏是个姑娘,计较起来未免有失身份,何况确实是自己一意孤行断送了手下人性命,因此便忍了气,紧紧抿着唇不说话。
  红凝若无其事:“杨公子当心,我先回房了。”
  这女子一味逞口舌之利,言语锋芒毕露,全无半点可爱可怜之处,杨缜既是不喜,自然也不会留意她的动作,只礼貌性点了下头,淡淡道:“姑娘也当心。”
  红凝笑了笑,不紧不慢走下阶。
 

  报复的快感

  幽幽绿火燃烧在心口,映着雪白的衣,漂亮,残酷,叫人看了一眼便永远难忘,喃喃的声音里,面前的人一点点被风吹散,无影无踪。
  红凝从梦中惊醒,发现脸上已满是泪水。
  耳畔隐约传来笑声,男人妖媚的笑声。
  来了?红凝心中狂喜,顾不得多想,迅速拿袖子擦擦脸,翻身下地,摸摸怀中早已准备好的东西,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,闪出门外。
  不知何时雨已经住了,灯笼摇曳,院子越发显得凄清,子时将尽,杨缜的房间里却还亮着灯,门紧闭,窗户半掩,那陌生的笑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,应该是两个人在谈话,这么大的动静,却没有一个下人出来查看,他们似乎都睡得很熟。
  亲手设的局,红凝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,迫不及待要看效果,于是用符隐去身上生气,蹑手蹑脚走至窗下,透过缝隙朝里面看。
  烛台上燃着支蜡烛,不甚明亮,桌旁两个人对面坐着,其中一个白袍如雪,双唇紧闭,微有愠色,正是杨缜。
  另一位则是个粉衣公子。
  娇美的粉红,暗藏风情,男人极少有愿意选择这种颜色的,因为它通常为女子所钟爱,如今那公子正好穿着这么一件衣裳,自然而然就多了种阴柔之气,何况他长相也甚美,弯弯的眉比女子的还秀丽,桃花眼中秋波荡漾,俊俏的脸更是白里透红,比三月桃花还娇艳。笑声媚,笑容更媚,让人禁不住陶醉,几乎忘却他的男子身份。
  纤纤素手柔若无骨,一抬一放,举止宛若女子。
  妖气满身,果然是这东西!红凝在黑暗中微笑,若非这场梦及时惊醒,便要错过难得的机会,是他在冥冥中提醒自己?
  心突地一跳,红凝抬脸望望黑沉沉的天,摇头。
  形魂俱灭,天地间便不再有任何意识存在,还能托什么梦?若他真的还在,绝不会让她冒险做这件事,他必定会立即伸手阻止她,再慢悠悠地抬起那双漂亮冷漠的眼睛,命令她退开,然后自己上去办好一切危险的事,自小都是如此。
  可他已经不在了,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。
  红凝低头看着手上的木质小剑,面无表情。
  对不起,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这些,但我的后世不会再有任何关于你的记忆,我不是你,不会将今生的遗憾变作来世的守候,更不能让你白白被遗忘,不只是为你,也为我的不甘,它不公平。
  眼睛重新凑近窗缝,凝神,平静地等待。
  .
  “杨兄风采学识,小弟好生仰慕,”说话间,那美公子悄悄扶上杨缜的手背,“若肯多留几日,你我就更能尽兴了。”
  杨缜本已一肚子火,见状不由面色铁青,倏地缩回手。半夜里忽然有人找上门谈文论道,且颇有见解,他原以为遇上人才,有心收为己用,想不到越往后越不对,对方言语逐渐暧昧,举止也轻佻放浪起来,初时他还勉强忍耐,只当是不拘小节太过散漫的缘故,如今见此举动便明白了几分,心下大怒,起身拱手,微笑:“夜深,就不留毕兄了,容来日再登门造访。”
  这话分明有送客之意,偏那毕公子就没听出来,非但不肯主动告辞,反将手扶了额头,抿嘴笑:“杨兄急什么,如今夜长,一个人未免寂寞,不如同榻而卧,小弟也能与杨兄解闷,如何?”
  话中意思更加明显,杨缜岂会听不出来,他平日里有娇妻美妾相伴,并无那点特殊癖好,此时见对方缠着不放,忍不住现出怒色:“小弟不惯与人同榻,毕兄请回,不送!”
  闻言,毕公子幽幽叹息一声,缓缓站起,看着他嗔道:“杨兄怎的如此绝情。”
  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语气,加上那等容貌,端的与女人无甚区别,杨缜愣了下,冷笑:“我看你学识不错,算个人才,谁知竟连人伦羞耻也不顾,可速速离去,免你无礼之罪。”
  普通人听到这番斥责难免羞惭,那毕公子却不以为然,反倒涎着脸上去搂他:“小弟一片好意,杨兄何不先依了我……”
  “混帐!”想到对方同是男人,杨缜慌得后退几步,怒道,“来人!”
  毕公子拿袖子掩了半边脸,挑逗:“这么晚了,杨兄要叫人来瞧么?”
  房间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,竟没有下人来询问!杨缜始觉不对,“当”地抽出墙上宝剑,厉声喝道:“你究竟是何人?”
  执剑在手,文气便少了许多,挺拔英武尽显威严,王孙公子佩剑之风盛行,他身份特殊,随身佩饰恰是柄上古名剑,那毕公子被煞气所惊,倒也退了两步。
  杨缜越发戒备,拿剑指着他:“王虎可是被你所害?”
  毕公子看了他半日,忽然轻轻一笑,挥了挥粉色长袖,迎上来。
  对方主动出手,变招应付本也不难,杨缜不知手下生死,一心想快些解决,因此抬手一剑要去削他的颈,谁知手刚抬了两分,就觉全身僵硬,再也动弹不得。
  宝剑轻轻巧巧落入毕公子手上。
  这等神异本事,岂是寻常人能有的?杨缜大骇:“这是……”
  毕公子弃剑于地,笑嘻嘻上前搂他,还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:“早知道你生得这般好看,昨日我就来了。”
  杨缜急怒,俊脸上白一阵青一阵,强自镇定:“无知匹夫也敢使妖术害人,你就不怕王法?”
  毕公子不答,解他的衣裳。
  杨缜素日刚愎自用行事独断,如今却任一个男人为所欲为,差点气得当场晕过去,目中几乎喷出火:“混帐,死到临头不知悔改,胆敢戏弄本王!你若此时住手,尚能得全尸,否则来日本王定要……”
  “过了今夜,你便没有来日了,”毕公子抬眸,眼睛水灵灵的,半是天真半是妖媚,“我喜欢生得美的人,可惜每次一快活,就忍不住吃了他们。”
  脑髓被吸光?竟是他吃了!杨缜猛然想起,惊疑:“你……是人是鬼?”
  毕公子抱着他的脖子:“你猜?”
  杨缜紧抿着唇,又是恼怒又是恶心,差点没将牙咬碎。
  毕公子兴致倒很好,正要说什么,却听得“哐啷”一声响,身后窗户猛然被撞开,一道轻灵的人影从窗外闪进来。
  “不是人也不是鬼。”女子的声音。
  .
  小剑看上去原不足三寸,眨眼间竟变作了一柄三尺长剑,凌空朝毕公子劈去。
  见她会武艺,杨缜先是大喜,谁知定下神一看,发现那剑竟是木头做的,顿时失望至极,这女子言语无礼,行事更幼稚卤莽,只身前来救人也罢了,区区木剑怎能制敌?何况对方还会妖术,明摆着要枉送性命!他虽觉这女子愚笨,但此举的确是在救人,勇气难得,无奈之下也将先前的反感收了几分,顾不得嘲笑,沉声责骂:“自不量力,还不快走!”言下之意是要她出去叫赵兴他们进来相助。
  红凝不答,又一剑送去,直刺毕公子心口。
  感受到剑上强盛的阴气,毕公子面色微变:“多管闲事!”丢开杨缜,化作一阵香风遁出窗外,口里哼道:“来日再陪你这小丫头作耍。”
  红凝提剑就要追,一个人影却抢在了前面,正是杨缜。
  原来他身份尊贵,十几岁便上阵立功,文武兼备,圣眷正隆,几时受过气?方才险些被那毕公子得手,便引为平生奇耻大辱,如今妖法解除,盛怒之下,脚尖一挑,将地上宝剑取在手上,就要追出去。
  红凝拉住他,简短地吩咐:“你留下。”
  堂堂男人竟要女人来救,杨缜本就恼怒,如今见她公然对自己发号施令,更火上浇油,甩开她就走:“姑娘救命之恩,来日必重谢。”
  红凝淡淡道:“杨公子好大的架子,敷衍救命恩人也罢,连手下的性命都不顾了?他们就不是人?”
  这话说得难听,杨缜果然站住。
  “多了你,行事反倒不便,”红凝飞快将一道符塞到他手中,“仔细调虎离山,你留在这里,有事叫我。”
  说完她匆匆就要走,手臂却被人拉住。
  杨缜反倒冷静了:“此人古怪,我尚且难以对付,你……”
  红凝是真的急,皱眉:“放手。”
  杨缜仍扣着她的手不放,沉声:“待我叫上赵兴他们,与你一道去。”
  他原是一片好意,然而红凝此时惟恐错失良机,没工夫解释,不耐烦地跺脚:“人多有用?成事不足败事有余,你最好叫他们都在院子里别乱跑,还不快放手!”
  “那人会使妖法,方才你不过侥幸惊了他,若贸然前去,那是自寻死路,”杨缜忍怒,丢开她的手,“你这女人怎的如此不识好歹!”
  红凝懒得跟他解释,使个遁术走了。
  面前的人凭空消失,杨缜愣了半日,捏紧手上符咒,气恼之下过去一脚踢开赵兴等人的房门,喝骂:“一群饭桶,还不起来!”
  .
  一面符咒悠悠飘在半空,如灯笼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,周围一丈以内的景物都看得清楚。这是片沉沉的桃林,残叶满地,红凝缓步在林间穿行,眼睛警惕地扫视四周,雨虽停住,到处仍是湿漉漉的,枝头不时还有水珠滴落,滑入颈间,冰凉。
  那道妖气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,不知藏匿在何处。
  今日错失良机,再要寻到这种东西必是难上加难,红凝气闷,恨恨地将剑往地上一掷,方才若不是为那杨缜耽搁,怎么会追丢!
  半晌,她逐渐冷静下来。
  事情未必那么坏,这东西既修的邪道,报复心该很强,方才逃走时说会再回来,或许还有转机,不如继续守株待兔,以逸待劳。
  心里略略安定了些,红凝拾起剑,准备回去再作计较。
  不知何时,身后一丈处站了个人。
  纵然是漫长黑夜里,他依旧那么尊贵耀眼,锦袍绣带生动似流云彩霞,完美的五官,温雅含情。
  红凝微愣,随即笑了:“中天王好象很喜欢来人间行走。”
  锦绣没有笑:“你想做什么。”
  红凝道:“这不是明知故问么?”
  锦绣道:“对付它,你不行。”
  “千年桃妖,脱却草木之形,游走于天地间,性恶者喜食人脑髓,可修成邪仙,”红凝低头,扬起手上的木剑,“桃本是避邪之物,普通符咒实难对付,但我想,柏木剑或许能使他有所顾忌。”
  桃木乃五木之精,可正阳气,寻常鬼怪见之丧胆,本身就是辟邪之物,要用驱邪之法对付它谈何容易,寻常道术更无济于事,因此她白天匆匆跑了十几里路,特地寻了株古柏,削成一柄柏木剑。松柏号称万木之长,有道是“受命于地,唯松柏独也正”,其中松主阳,柏木正好主阴,却又得金之正气,是阴木中有贞德者,极易聚集阴气,世人都爱在陵园种植此树,也只有它才称得上桃妖的克星,红凝原打算用千年柏木的,无奈时间紧迫,只得拿百年老树将就着用。
  锦绣看了她半晌,轻声:“千年桃妖是九尾狐的天敌,内丹可制媚术,暂锁九尾狐的法力。”
  九尾狐媚术天然,本性属阴,桃妖内丹至阳,一物降一物,这就是天地间的自然规律,红凝含笑:“中天王是在担心你的小舅子,所以来警告我?”
  锦绣道:“强取内丹助长法力,有伤天和,这是自损功德之事。”
  红凝微微皱眉,似觉厌恶,面上依旧浅笑:“什么功什么德,那是神仙才讲究的东西,跟我有什么关系,莫非要先积功德,等成了仙,再像你们一样把它扔掉?”
  锦绣道:“昆仑天君已不再追究。”
  “这件事你们全都满意,对我和白泠却不公平,白泠他不想死,”红凝收起笑意,冷冷道,“精魂俱灭,他不会再回来,我也不会放过陆玖,除非你现在杀了我。”
  锦绣叹息:“三味真火能炼人魂魄。”
  “多谢提醒,这事我比你记得更清楚,”红凝拍拍手中木剑,那剑立即缩成三寸左右,被收入袖底,“你内疚,无非是因为前世欠我,如今你已经救过我几次,我们两清了,就算我运气真那么差,魂飞魄散,也不是你的错。”
  锦绣道:“我不能让你出事。”
  这个人,总能将话说得恰到好处的暧昧,红凝想到之前的误会,觉得好笑:“做人总要知足,你喜欢施恩于人,我却不想再欠谁的情,还起来太麻烦。”
  锦绣道:“是我将你带来这里。”
回复

使用道具 举报

2

主题

152

帖子

108

积分

见习机务员

Rank: 2

积分
108
发表于 2010-6-19 09:26:05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 中国天津
这是小说?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433

主题

2764

帖子

2320

积分

机务正式工-执照F

FSHA117

Rank: 6Rank: 6

积分
2320

实名认证

发表于 2010-6-19 09:37:33 |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: 中国上海
中道褪芳颜,樽前弃玉冠。
却作成、一段情缘。
莫向今生问前世,糊涂过,道愚顽。

明月几回圆,红尘众口编。
笑姮娥、应悔当年。
天上神仙地下鬼,终不似,在人间。(
回复 支持 反对

使用道具 举报
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| 立即注册

本版积分规则

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