机务其实就是在行走

功夫熊猫 · 发表于 2022-3-29 08:29:12

在我刚来的时候，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做一个类似的梦，大雨瓢泼的夜里，我拖着油车从北北远走到南远，雨水中满是航油的味道，偌大的停机坪空无一人，挂在腰间的手电摇摇晃晃，手电光亮歪歪斜斜地顺着雨水四处流淌。我安静地躲在雨衣里，迈着步，然后不知不觉、走着走着，光景刹那斗转，我拉着油车走进了未曾拆除的老家古厝。
爷爷招呼我擦擦水，奶奶端着热姜汤吹着气，年轻的妈妈还在一旁织着毛衣，父亲和街坊泡着茶，聊着天。古厝的中堂，三个小孩淘气地围着天井漏下的一缕雨水玩闹。我和我的油车，格格不入地出现在场景中。然后一个声音告诉我，把油车拉回去，突然我满是慌张，匆匆忙忙，转身掉头，那个瞬间，所有人抬起头看着走进大雨的我，表情定格在童年时他们的那些疼爱怜惜的错愕中。
可是，才又走出两步，周遭的场景竟然又离奇地将我带到一个个熟悉的陌生之地。不同的梦，不同的地方。不变的是千回百转，加速地心跳，凌乱漂浮的步伐，找不到油车的归路，惊恐在内心弥散开，直到猛地一刹那，睁开眼，发现不过一场梦，然后松一口气，静待闹钟将我唤醒。
我曾经一直试图去解读自己这些无厘头的重复的梦。人说，日有所思，夜有所梦。可是白日里，我却未曾有过雅致去构建这些残忍的温柔画面。直到某一天，我又一个人真实地走在灭了灯的机坪上时，我才想到大概我只是太爱走路吧。
走路对于机务，就像洗菜对于厨师，一时没有帮工又想做菜那只能自己动手。不爱等，肯定就比较任性。其实也不能说不爱等，等何尝不是一种休息，只是我总结了一下发现，机坪上的时间跑得比平常快，所以只有你也跑得比较快，你才能追上时间，时间都追不上，那就罔论追上飞机了。
在我固执的脑海里，等待从来都不是耐心不耐心的问题，而只是简单地任务运作中事件在时间点上非计划停止，浪费的是时间。所以，一个工作结束，没有车，那就走向下一个工作，自己的工作结束，就走进别人的工作。
有趣的是前几日，内人翻看我手机上的健康软件，诧异地和我说，我的步数记录很有规律。我愣了一下，平日里没太注意这些细节，她这么一提醒，我翻看软件，果然是规律地跟着上班时间，两天高、两天低，于是我只能解释，工作嘛，很正常。
看来我只是上班的时候爱走路罢了。
相比于这种走路，我更喜欢另一种走路方式，走夜路。
这种喜欢好像并不好，尤其是当在凌晨三四点，你独自一人像梦中一样摇晃着手电，与车挥手告别独自走在机坪上的时候，怎么看都像个异类。但是，那种感觉奇妙无比，让爱走路的我心动无比，也只能无奈地走自己的路，让别人调侃去了。
说来由头很多。
很早以前，当我第一次离开家乡，还会因为想念而偷偷抹眼泪的时候，最最盼望的往往就是春节的到来，而这种盼望往往从年初就已经开始了，有一天我看到书上说，当猎户座的腰带三颗星星连成一条直线，春节便要到了，于是我喜欢上了看星星，或者说，就是看猎户座。
我爱走夜路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，机坪的夜，其实就是最适合看星星的夜。
天气稍好即可，机坪的夜空就能开启星光大幕。星星与星星，也并不争奇斗艳，你亮一下，我亮一下，大家轮流一闪一闪的，可能不是一等一的自己，却构成了一等一的美景。而长乐的夜空，竟是能看到银河所在，虽然往往犹抱琵琶半遮面，但痴迷此道之人却只求其那不经意那一低头的温柔。
美好的景色总是令人心生宁静，却也催人遐想万千，特别是忙碌之后。从我第一次独自走在这机坪上的时候，脑海里就一直有一个怪念头，其实这才是我最宝贵的收获。浩瀚宇宙，狂野自然，用他们的方式向我们默默传递着生存的哲学，我们远远眺望，细细静思。特别是在身心俱疲，满腹情绪之时，这种融入体会总是令人收获颇丰。
在回机务楼的这条路上，我反省过为什么那晚的故障没问清楚，也苦恼过为什么今晚飞机拖动这么多，也在内心默默追问过今晚为什么做得比别人多，当然也无数次拷问过自己人生三大终极问题，我是谁，我从哪里来，我要去哪里。所有心中的烦恼苦闷，再多的百思不得其解，也会在这一段段路途中豁然开朗。
所以走夜路，不过就是走这个动作是享受这些馈赠最有效最虔诚的方式。
我刚入行的时候，师傅对我说，机务讲究的是细水长流。现在想想，也是极有道理的，想必他要提醒我的不仅仅是精力上的保持，也是在维修心态上的保持。年轻人的精力总是无穷无尽，再累睡一觉也是恢复大半。而心态上的保持却总是求而不得门路，我们常说无法静下来认真审视自己，大概就是这样一个道理。索性，走夜路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，他带有些强迫地让我们不得不独自去面对一个静谧而美好的世界，你不由分说地得静下来，然后不自觉地去思考你的今时往日，当然还有明天。
我来之前总怕每天做着重复的事，熬着夜，疲劳和枯燥会让我变傻，现在看来是多虑了，机务其实就是在行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