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一年不是四季,取而代之四支曲子。 欢乐颂里花木繁盛,万物复苏,柳浪闻莺,槐花害羞的在梵婀玲上吐蕊儿; 百鸟朝凤里接天莲叶,映日荷花,中流击水,一声唢呐捞起一网鱼; 风掠过风居住的街道,勾柿子,搓玉米,烧麦茬,耙地机在重低音上戚戚的耕耘; 在寂寞的季节里数着雪,烹着茶,红纸泼墨,一锅烫嘴的饺子在提琴的祷告之后。 也许这样,我不会特别期待冬天,也不会特别惧怕夏天。是因为这样,炎夏寒冬的感觉还在,只是季节少了许多意义,至少不似现在这样。像一本日记,每个季节都留下足足26个故事,从冬天又讲回到冬天,每个冬天都一样,每个冬天都不一样,上个冬天发生的不好的事直接倒了下个冬天的胃口。而我在上班的路上总会多一两个乐趣,要么哼着季节的曲子,要么踩着季节的脉搏。 如果四川人的餐桌上也有四宫格,四季的底料定下了基本的口味,然而汤始终在变,随着筷子不断的涮,富集的味道,从羊肉到毛肚,从口蘑到油菜。直到春锅里路过一头大蒜,就惹得许多人余下几十年不愿再朝它动筷;从秋锅吃到冬锅,嘴里本应是肃杀,也可能,一颗红枣就点燃了余下几十个冬天的炉火。 我以为这个比方,打的比“尊称”、“戏称”那个好。
我与X爷的情分不算长,区区半年的时间而已;然而这情分亦不算短,从冬天,最冷的时节,到盛夏,最热的时候。最冷和最热都让人印象深刻。
在老朱把我送到航线那天晚上,说的一句话不经意间有很深的意味。他说航线还是要混一混的,零下10℃换个轮子,印象比你坐在电脑前面翻手册要来的深刻得多。说得多好,绝对可以评得上我入职以来最有启迪性的屁话。
X爷虽然是我的带教师傅,却不是第一个教我换轮子的人,事实上也没有一个人教过我换轮子,所以直到现在我见了这项工作还是打怵,尽管事实并没有这么复杂。
提轮挡那天,我没想到轮挡这么沉,完全不像看起来那样。抱电瓶那天,我没想到电瓶比两个轮挡加起来还沉得多,第二天下班腰还酸。推机轮到机下的时候,我以为就这么滚着走根本不费什么力气,结果撞到主机轮后倒在地上,我和大飞两个人没有扶起来。这件事证明我一直是个自视甚高的人,如果这是个毛病的话,我一直拒绝更改。
大飞动手拆下了冷却风扇的罩子,他不是第一次干这个活儿了,我却是第一次“干”。马鹿在一旁吃着配餐剩下的牛肉粒,一边看着他的徒弟。
机轮于我而言像个新媳妇儿,衣帽整齐的新媳妇儿,因为不愿意吃这个亏,我把它想象成大飞的新媳妇儿。大飞慢慢揭开她的盖头,保险丝一下,首饰就离了耳垂,风扇取出,外衣也宽了,固定环松口之后,终于不设防了。
机轮沾地后,原来就这些东西,我本想象着是红魔女(权力的游戏)一样让人兴奋的白皙胴体,不成想拆完之后发现是摘掉项链的红魔女。我刚才还为之跃跃欲试,然而这于我这种新手而言终究只是个潘多拉的盒子,外表充满诱惑,内里尽是谎言。整个过程我并没有感受到机械制造的高明,拆换工作的与众不同,和工卡上的庄严肃穆,我觉得我二舅只消看一遍,干这种活根本不成问题。我后来眼高手低的毛病大概就是这时候落下的。
一想到未来的半年时间我都要借由别人的手学习拆换机轮,在零下10℃的风里,或者去放机下水,就如老朱说的一样,印象深刻。那年的冬天,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,学了些什么,只是瘦了二十斤,从此我的冬锅里涮进了一粒黄连,多了一味不起眼的清苦和寂寞。
后来再提到这些事的时候,我逢人就说,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些PTR,实打实的干他娘的,拧他娘的,干断了,拧断了,乖乖的接受处分,或者请师父喝大酒,大家都是年轻人,我凭什么没有这样犯错的机会,这让我唯一的资本毫无用武之地。
讲完,那些PTR就笑我,笑我不知足,笑我可笑。后来我知道了,有些话只能自己人才听得懂,正因为如此,万不能跟自己人讲,于是我慢慢的不再跟谁提了。
直到下航线两个月,我换的最溜的除了电瓶就是储物柜的门锁,甚至搞定过X爷搞不定的毛病,那是X爷唯一手把手教过的东西。这很打击人,因为不重要,恰恰最适合我来动手。大学时候,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成为很牛逼的机务,尽管现在圈里圈外的人都会觉得可笑,但那时我自己尚未嘲笑自己。
我在很多方面都很失败,好比英语。用老朱的逻辑,我记到“cold”时,呼出的气立马化烟成雾,经纬颠倒,立时置身南极,方才记得深刻;读到“hot”时,汗如雨下,熔岩横流,顷刻烈日如瀑,好能三生不忘。如果有这个可能,我想借用背单词省下机票钱,到处转转权当旅游也是好的,而当我意识到这根本不肯能的时候,免不了总要跟现实低个头,像那两句“纸上得来终觉浅,觉知此事要躬行”吐一口唾沫,解它误我半生的恨。
那天马鹿带着我和大飞满坪的换机轮,从737,320,到330。一直到凌晨3点还没完事儿,凌晨的风越来越紧致,皮衣虽然挡风却挡不住滚滚的体温被卷走,脚开始麻木起来,一想到里面还夹着钢板,更觉得冷。那年的冬天就这样开了个头,一直到开春儿也没给我一点好印象。
后来给X爷捐钱,直到他走的那几天也是冬天。尽管离开了航线,黄连的味儿却越发的苦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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